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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創作從歷史文化與觀照現實中探索精神領地
——“廣東文學這五年” 系列報道
更新時間:2025-02-17 作者:黃雪敏來源:廣東文壇
▽深厚的嶺南歷史文化積淀為散文創作提供了沃土。史薇薇? 繪
2019年以來,得益于開放的觀念、寬松的環境、活躍的文壇氛圍,廣東散文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創作態勢。作家們立足本土生活,穿越歷史回聲,接續過往余韻,積極回應現實,拓展新的風貌。五年來,廣東作家的名字頻繁地出現在全國性散文類刊物及綜合性文學期刊的散文欄目上,不少作家在期刊上開設散文專欄,作品被轉載、收錄進各大散文年選和排行榜的比例逐年上升。不僅數量上創新高,質量上也有不俗的突破,作品在題材的廣度、主題的深度和風格的多樣化上,為灣區文學增添了不少亮色;在冰心散文獎、吳伯簫散文獎、豐子愷散文獎、琦君散文獎、三毛散文獎和各大文學獎項的散文類別中均斬獲了不少獎項,產生了較大的社會影響力。
一、尋繹歷史和地域的文化肌理
廣東散文家對嶺南這片熱土傾注了滿腔熱血和無限眷戀,紛紛將筆觸伸向過往,解讀歷史人物、追溯家族興衰、挖掘地域文化底蘊。
其一,是對歷史文化的探尋。
這類作品依托史料,將筆墨落在耳熟能詳的歷史人物身上,以現代意識穿越歷史的回聲,以小見大,見微知著,獲得了一種歷史的縱深感。作家面對蒼茫的歷史,發微探賾,鑒往知來,予人以啟發。
詹谷豐的散文集《山河故人——廣東左聯人物志》以詳實的史料記載和后人評論,來展現左聯革命戰士的心路歷程和精神成長史,在具體的歷史文化語境中再現了左聯青年真實可感的人物形象,找到了百年黨史、左翼文學和嶺南熱土的關聯。散文集《一座城池的一百張面孔》,以歷史人物為經緯,聚焦古書、古琴、名園、食物,通過朝代更替之際亂世梟雄、忠義人士和文人墨客的人生抉擇和生活故事,表現了地域群體的民族氣節、士人風骨、書香文脈,展現了一代代東莞才俊的人格魅力,全面系統地展示了東莞作為一座城市的發展演變史。
林漢筠“聽、喊、讀”系列歷史文化散文的第三部《嶺南讀碑記》,將目光凝聚在蘊藏人文歷史的石碑上,以“讀碑”的方式進入東莞的歷史,詮釋東莞的文化淵源,探尋嶺南精神的代代傳承。作者用自信的眼光去挖掘歷史、闡述歷史,落筆寫的是東莞的老故事,視野卻遠遠超越東莞,折射出我們時代的精神問題;聚焦嶺南文化,意義也超越嶺南文化。為城市立傳,替歷史發聲,這類歷史文化散文在歷史真實與文學想象之間從容切換,情真意切、絲絲入扣,飽含文化使命感,引起讀者的強烈共鳴。
“鑒前世之興衰,考當今之得失”,翻看歷史,過往的人、事、情總容易激蕩起人們的關注,歷史中個體生命的際遇和浮沉,特別是江山易代、家國亂離之際他們的選擇和離棄、人格與氣節,都對當下有莫大的啟迪。陳啟文的《大宋國士》依托詳實的史料,全方位多側面呈現南北宋二十位國士的精神風貌,廣泛切入他們所處朝代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背景,再現獨特的生存環境,以期“重新發現一個王朝”。
黃國欽《拉祜的歌聲》中的歷史文化散文,寫得縱橫開闊,蕩氣回腸,敘述、描寫、抒情、議論水乳交融、節奏收放自如,“我”的所見、所感、所思貫穿始終,串聯起歷史人事及其背后的淵源和秘密,在寫實和想象之間騰挪跌宕,妙筆生花。作家將筆墨投注于某一地域——潮州、廣州、南海、內蒙……將人文地理、山川景物、風俗民情和文化淵源等詩意地融合在一起,轉化成一座座城市的文化風情與精神氣韻,揭示了地域文化在歷史流變中的生機活力,同時也寄托了文人學者對歷史與當下、自然與人文、鄉村與城市、傳統文明與現代文明等諸多關系的深切思索和厚重的人文關懷。
還有不少作家,回望歷史、凝視當下,通過對個人成長史和家族興衰史的考察,來反思個人生活和歷史之間“共生共振”的關系。質樸又充滿細節的敘事趕走了空洞的抒情,代際回望帶來的審視和檢閱的距離,使文章跳出了個人感懷抒情的拘囿,獲得了一種田野調查的現場感,一種社會學的觀照,由此展現了更廣闊的社會生活場景,突破了創作視野的局限,提升了廣東散文的整體格局。
其二,是對地域文化的重勘。
嶺南文化綿延數千年,生猛且務實,包容而交融。廣府文化、客家文化和潮汕文化,都不乏熱愛它的“書寫者”。
美食是本土文化元素的重要構成,是不少作家解讀廣東精神的一個重要切入口。作為一名“新廣州人”,江冰近年來筆耕不輟,致力于從衣食住行、文藝娛樂、民俗風情里,展現羊城萬花筒的景觀,為嶺南文化打造了一張獨特的名片。他的散文集《老碼頭》《嶺南鄉愁》寫四方本土、嶺南美食、嶺南凡人,為粵東西南北的不同文化提供了一次“美的逡巡”,文字酣暢淋漓、活色生香,筆調率性自由、趣味盎然,字里行間洋溢著他對這座城市“宿命般”的熱愛和親近。
周松芳的《粵菜北漸記》以時人的日記和筆記為主要素材,廣搜史料,專述粵菜在晚清民國之際北漸之歷史和情狀,其間不乏文人學者、政商名流之軼聞逸事,更見區域盛衰、風氣嬗變,可謂一部意蘊深長的嶺南飲食文化生活史。盛慧的《粵菜記》,以一個美食家的身份,用文字復現大廚對粵菜廚藝的傳承和創新,傳遞嶺南味道背后的匠心所在和技藝追求,寫出了粵菜的精華和靈魂,更折射出食物與文化之間的隱秘關聯。“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佳肴美食,不僅能滿足口腹之欲,更勾連著世相人心;人情冷暖,也折射著粵菜行業的發展變遷和粵地文化的豐富駁雜、兼容并包,更傳遞出嶺南人平和、樂觀、豁達的性情和文化性格。
建筑,也是透視現代化城市文化底蘊的一扇窗口。盛慧《大灣的鄉愁》通過對大灣區頗具代表性的古村落的實地走訪,從民居、宗祠、風物、習俗等方面切入,由表及里、以點帶面地深入梳理嶺南文化的肌理,探尋嶺南文化的根脈,以現代的眼光去發現傳統建筑的當代價值,呈現大灣區的萬千氣象,展現嶺南人的文化自信。?
陳俊年的《南方的岸》、徐啟文的《北江水?珠江浪?南海潮》、陳東明的《珠江潮汐美》、楊芳的《守河者——西江漫筆與河流記憶》等書,全景式地書寫珠江,展開了一卷卷歷史的祖輩、父輩、晚輩與家國情懷的感人篇章。章以武的《風一樣開闊的男人》、陳錫忠的《春心語思》情感飽滿、文氣充沛、煙火味十足、時代感強勁,為讀者了解嶺南故事、體味嶺南風情提供了不少饒有意味的信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也養一方“文”。這些作品中嶺南明麗秀美的風光、溫和宜人的氣候以及嶺南人淳樸務實、樂觀開放、進取拼搏的精神,體現出了鮮明的嶺南文學特色,且與新中國成立以來形成的嶺南散文風格一脈相承。
在探尋潮汕地域文化方面,鄞珊近年來出版的三部散文集《日光底下》《塵間?扉》《大地幻影》頗具特色。她用鮮活的文字打開一扇地域的文化之門,將帶著濃郁的海風和獨特的潮汕味道的故土生活呈現于讀者面前。鄞珊寫潮汕人的“靠海吃海”,寫出了一種民間社會的樂觀和篤定,一種豐富而自足的民間生活情態。這些故鄉的風物志,飽含了作家對人生、社會的反思和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對善良的播種和收割,對惡和鄙陋的篩棄。
二、觀照流動變化的嶺南現實
廣東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移民大省,東莞、深圳、中山、佛山、廣州、珠海等城市都是客居之城,文化雜糅,思想碰撞,為文豐繁。外來者帶著家鄉的文化與印記來到廣東,參與了廣東的文化建設;多元開放的廣東生活又重新塑造了他們。流動變化的嶺南現實引發作家去發掘城市的現代品格,考察都市中人與人、城與人關系的變化,把傳統題材和世俗生活寫出新意來。
其一,城市之光。
在記錄都市生活,探尋城市之光的創作方面,深圳作家王國華的《街巷志》系列散文(計劃寫十部,目前已出版了六部),是近年來都市寫作中頗有新意和創見的作品,不僅有現實意義,同樣具有歷史價值。他立意要在文字中呈現出“一座城”的風貌和精神,賦予這座城市“憂傷”“優雅”等更多的人文品格,為“這個城市鋪一層底色”。他把都市人無所適從的感受命名為“城愁”,“城愁”不是愁苦、不是田園牧歌式的傳統鄉愁,而是浸泡著酸甜苦辣、喜怒哀樂,有憂傷和傳說可寄托的城市性格。作家用腳步丈量這座城市,感受城市的“快”和“慢”。他的寫作,是“渺小的我,龐大的深圳,在相互探索”。鄞珊則獨辟蹊徑,從心理的角度來揭示當代都市人群的創傷和隱疾,照出了都市人的心魂。她的“心理非虛構”系列散文打開了一個想象和審美的新天地,開辟了都市散文寫作的新空間。
“邂逅一座城,書寫一生情”,越來越多的作家將深情和筆墨傾注在他們生活和工作的城市上。黃康生的《一湖澄碧》聚焦廣東湛江與海為鄰的海邊生活,寫海的人物,海的風情,海的力量,勾勒出以鮮味、趣味、情味為特色的日常風貌。《枕水聽濤》是盧錫銘寫給故鄉虎門的一封“情書”,用生動細致的筆墨寫出了一個從農業文明到工業文明轉型的虎門,一個歷經變遷而充滿生機活力的現代都市。陳彥儒的《浪漫珠海——我從古代來》為讀者展現了珠海和興寧兩個城市不同的風采。近年來的都市散文,不再是浮光掠影式的都市走筆,作家們致力于“往縱深寫”,從不同角度對所在城市的文化個性秘密進行解碼,寫出了一個個身影斑駁、氣象萬千的新都市,傳遞出地方的精神氣象,拼貼出了一幅灣區的“清明上河圖”。本土作家和移民作家共同分享著城市的光榮與夢想、在追溯歷史與觀照現實的雙重語境中展現都市生活的豐富性和多樣性。
其二,故土之思。
“在城市和故鄉之間穿行”,是大部分廣東作家,也是千千萬萬“都市候鳥”的真實寫照。城市新移民一邊懷念鄉土,一邊追趕城市的節奏,追問著“這是一個適合做故鄉的地方嗎?”懷人憶舊、抒寫故土情結和家園意識,仍然是近年來廣東散文的重要內容。但作家們逐漸擺脫了沉溺“鄉愁”的感傷基調,沒有流連于一方鄉土而自我陶醉,而是在痛楚、眷戀、愛恨交織的情感基調上,以鮮明的現代意識和突出的當代立場,回望故鄉,審視鄉土,以返回的姿態抵達現實,完成他們對現實的觀照。
耿立的“鄉愁”,則綿遠、悠長、充滿了焦灼和渴望。他筆下的鄉土世界,不是祥和、安寧、優雅、寬厚的夢鄉,而是粗糲、堅硬、脆弱、帶著血淚和創痛的傷疤,充斥著魯西南平原鄉間的擁擠、蕪雜、人畜共生的氣息和味道,“潛伏在我血液的深處,骨髓的深處”。鄉土給“我”以精神的滋養,但鄉村倫理的沉重與不堪卻讓“我”黯然神傷。散文集《暗夜里的燈盞燭光》揭下了鄉村的溫情面紗,以批判的視角敞露出封閉與保守、貧窮和落后造成的人倫畸變和情感缺失,對人生、對命運作出更深層次的體悟和審察,充滿了悲天憫人的人文情懷,顯示了鄉情散文獨特的力度和重量。
周齊林《大地的根須》、譚功才《南方辭》、馬拉《一萬種修辭》等書記錄了包括作者在內的“打工群體”從北到南的工作和生活,刻畫了一組組鄉村小人物的群像,禮贊了底層民眾堅韌不拔的意志、剛毅冷峻的品格和柔軟慈悲的心懷,向讀者展示出貧困農村和動蕩時代在個體身上烙下的深刻印記。作家透過記憶的望遠鏡,一遍遍地回望故鄉,將個體體驗和視角融入時代洪流,以在場、見證與思考為脈絡,還原鄉土和城市的時代變遷。在鄧醒群的《給夢安個窩》、謝新源的《東城外》、陳思呈的《私城記》中,作家念茲在茲的,正是那一個“精神原鄉”。孫善文《在隧洞中穿行》、林友僑的《遠方有夢》、秦錦屏的《萬木生芽》、葉耳的《深圳的我們》等散文集,也以遠方的故鄉和當下居住的城市為雙重坐標,將兩種人生經驗融合交匯在文字中,深情地抒寫家國情懷和對故土的眷戀。
其三,勞動者之歌。
日新月異的大都市接納了一批批沉默無語的勞動者,他們在城市中的足跡,是遷徙、是流動,也是尋夢、是眺望。記錄這一群龐大而無聲的人群,也成為近年來廣東作家的創作使命。塞壬以《沉默、堅硬,還有悲傷》《鏡中顏尚朱》《無塵車間》三部散文集,執著而堅韌地書寫著“底層”的生存境況。她用有溫度有質感的文字,來抵擋虛無、對抗遺忘、記載和銘刻那些稍縱即逝無法復刻的現場本身。作家警惕著寫作的獵奇和探密的心態、力避道德綁架對寫作的干擾,以平視的姿態融入這個群體,力求客觀冷靜地展現她們真實的生活狀態。她寫出了時代的創痛,更寫出了直面這種創痛的憤怒、憂傷和堅韌,傳遞了一種堅守現實主義寫作精神的理想光芒。
彤子《生活在高處》通過女性的視角,用平實生動的語言,細致描摹了一群在建筑工地上高空作業的女工群像,使那些未曾被“看見”的身軀和她們所承受的苦難變得可見、可感,寫下了我們時代女性勞動者真實的生存現狀,擦亮了時代皺褶間閃耀著的普通勞動者的光芒。
三、探索闊大深邃的精神領地
散文的精神性,或曰思想性,是散文的骨骼。它是散文作家人格主體性的最高層次,凝聚著作家的個性、意志和能力,表現為思想的獨立性和創造性,以及心靈的自由性和豐富性。近年來廣東散文作家高揚思想的旗幟,他們對精神領地鍥而不舍的探索,突出地體現在兩類作品中。
其一,是思想散文對自由精神和獨立思考的不懈追求。
《生命是一本書》是蔣述卓在學術研究之余用“另一套筆墨”寫就的人生感悟,在山川行游、歷史考據、文化感悟和友朋交往間,袒露作家的真性情和哲理妙趣,別有一番風味。文章篇幅不長,材料信手拈來又裁剪得當,敘述從容大度、舒緩流暢,處處顯示出文化學者的涵養、博識和情懷,讓人充分感受到作者充沛的生命意識和豁達睿智的哲學領悟。
林崗的《漫識手記》凝結了作者多年來思考的結晶,是“一個人的‘三百篇’”,充滿了一個知識者對自我、人生與世界的思考與感悟。該書收錄“片段體”文章共282篇,分為“倫理信仰”“社會歷史”“人間歲月”三輯。總體上看,雖然主題漫雜,寫法隨意,不相統一,但側重思理,涉及的是關乎倫理、信仰、社會、歷史、人生的大命題,精神指向集中于對自我與世界的思考與追問。“手記”,區別于公開發表的規范著作,沒有完整的體系、宏大的結構和嚴密的邏輯,卻能隨時隨地容納作家的思考、調整、補充,也更具個人性特征。
林崗擁有細致的觀察力、洞察力和想象力,擅長穿透事物表面,并對事物的內質進行層層剖析。關于“權力”“起源”“思想”“自由”“信仰”“順從”這些話題,是全書著筆最多的。整部作品,就是作者用以保存自己的經驗和思考的倉庫,讀者可以經由這些“詞語的叢林”,進入作者思想的腹地。作家對詞語極其重視,他開篇即說:“詞語如果抓不住思想,思想就會像一縷輕煙,飄散在渺茫無際的精神太虛。”詞語是器物,是為思想“賦形”的外殼。但作者對語言又充滿著一種思辨的眼光,這就使他的思考避免陷入一種形而上的片面。《漫識手記》承續了千百年來箴言錄的傳統,具有哲學的思辨、批判的精神、懷疑的氣質、智者的風度,同時又兼具人文精神和詩性情懷,達到了詞與物的交融、思與詩的統一。
王國猛的《吹盡狂沙》《明月清風我》《江山猶是》等散文集,篇幅雖短,容量卻不小,強調“文以載道”、追求“河山滿視野,天地入胸懷”,在談天說地、談古論今、談心說物中,體察歷史之美、文化之美、哲學之美,是融合文史哲于一身的學術散文,短小精悍、自然瀟灑,閃爍著思想的鋒芒。
艾云、林淵液、黃倩娜等人,則以細膩而鋒利的女性直覺和感受力劃開堅硬事物的外殼,以思索的光芒貫穿寫作的始終,鍥而不舍追問存在的命題,叩問藝術的價值。
艾云在近年來的創作中找到了一條寫歷史人物的路子。她調動自身的情感經驗,帶著鮮明的性別意識,設身處地地深入到當事人幽微、復雜的心理,探究人情人性的秘密,以此延伸自己的思考。筆墨所到之處,閃現著艾云特有的才情和詩意。她念念不忘的,是人類整體性的歷史概念和恢弘主題下生命的光澤,那屬于個人的時間、情欲和意志的張揚。在《那曾見的鮮活眼眉與骨肉》中,艾云帶著強烈的問題意識,從內心的困惑出發,與筆下人物一同經歷情感的漩渦,在層層困境中突圍而出,以理性的思辨、智性的洞察和詩性的感悟,抵達思想的彼岸。
林淵液的《出花園之路》,擁有鮮明的個人立場、女性意識和文體觀念。她不滿足于生活畫面的浮光掠影或女性私人化經驗的鋪敘,努力跳出單一的視角,從多種身份疊加的復雜情境中反觀自我、審視和重鑄自我,充滿了探索意識和反思精神。在健康與疾病,生與死,順從與叛逆,此岸與彼岸,物質與精神,抵觸與抗爭,放縱與節制、中醫與西醫等多重關系中,作家踏上了一場艱難的思想跋涉之旅。強烈的精神探求飽蘸著情感的浸潤,凝結為富有超驗氣息又充滿在場感的文字,引人深思。
其二,是行走散文和生態寫作中流淌的精神氣韻和思想底色。
知行合一歷來是中國人理想的生活態度,“詩和遠方”在深情召喚寫作者不倦的步伐。作家們行走各地,探訪生命的別樣圖景,以文字的方式追念和撫摸山水,在縱向追索(讀史書、尋遺跡)和橫向掃描(觀照當下)中,將筆墨回歸到“人”的精神這一核心要素上。
熊育群的《一寄河山——大地上的遷徙》是書寫古代中國人漫漫遷徙的文字。作家在大地上漫游,感受今日之中國各地不同的風俗人情,遙想歷史的變動與人口的遷徙,在追溯先人走西口、闖關東、下南洋的歷史中,體驗消失了的生命的現場,在對“靈魂”和“心靈”的關注中,彰顯著生命本體的沉潛和認知。《僭越的眼》“以人的眼光看到了神的世界”,讀出了宇宙的蒼茫浩大和人之渺小如菌,領略到時間深處的奇跡和生命的奧秘。熊育群以極具個人化的視角和強烈的生命意識,打通歷史接續時空、將個人的靈魂放在行走的足跡里,以有限的個體生命來體驗無限的存在,讓思想的向日葵永遠追隨時間的太陽。
行者張鴻,胸中懷揣著對自然的好奇和對生活的熱愛與希望,游歷邊疆,足跡遍布祖國大好河山。在《月白如紙》中,她是女兵、作家、編輯、母親、女兒,她閱讀、行走、思考、攝影、寫作……多重身份的疊加,讓世界以更加血肉豐盈的姿態呈現在她面前。“走心”和“接地氣”是張鴻散文的特點,書卷氣、人情味和天地情懷,氤氳在字里行間,展露了作家自由坦誠的心性和堅定豁達的生命狀態。腳步不停,思索不止,這一路的行程也是作者心靈和精神的成長史。
走出狹小的自我天地、暫時掙脫人情世故的現實羈絆,放眼神奇開闊的自然界,人的精神和靈魂常常會有意外的收獲。在倡導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發展理念的時代背景下,生態文學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反思“人與自然”的關系,倡導和諧共生的生態觀念,也成為近年來廣東散文創作中強勁的呼聲。廣東歷來是全國生態文學重鎮,2020年9月,全國首個生態文學創作基地在深圳市大鵬新區揭牌成立,為生態文學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文化動力。
在一眾作家中,楊文豐用心最專、用筆最勤,他十幾年來創作的系列生態散文“自然筆記”自成一家、風格卓然,被譽為當下最具代表性的生態倫理散文之一。他對生態文學有比較全面的認識,不遺余力地倡導生態寫作,把“形神和諧,啟智啟美”視為散文創作的座右銘,開辟出一條融科學精神、文學美感和哲理內蘊于一體的自然倫理散文創作路徑,體現了他對于生命的尊重,對自然的理解和敬畏。耿立寫節氣,謝有順寫觀鳥,詹文格寫植物的戰爭,馮娜寫《詩經》和宋詞中的植物……作家們懷揣親近溫愛之心,用細膩、樸實、靈動的筆觸描繪天地萬物的繁衍生息,觀“物”悟“道”,探問人心、自然、宇宙的奧秘,寫出了另一種風姿獨特的“生態文學”。?
四、 結語
廣東一直有很活躍的文學現場,擁有一支數量可觀、實力雄厚、質量穩定的散文創作隊伍,有較為清晰的散文發展脈絡和鮮明的審美特性,在全國的影響力正逐步提升。2020年,沉寂已久的“廣東秦牧創作研究會”重新擦亮了金字招牌,召開了會員大會,組織了形式多樣、內容豐富的講座、研討會和采風活動,有力地推動了廣東散文屆的交流和創新,促進了創作與評論的良好互動。
五年來,廣東散文作家扎根南粵大地,探尋深邃歷史,重勘地域文化,發掘城市特質,追問生命價值,以豐富的現實感、獨立的精神性和活躍的文體創新意識,譜寫出嶺南人的精神氣象、生活情態和審美追求,描繪出粵港澳大灣區開放、靈活、包容、務實的時代風貌,展現了廣東散文源泉涌動、長流不息的歷史傳承和求新求變、敢于突破的新銳氣息。我們期待作家們能繼續保持旺盛的創作熱情,以文立心、以文鑄魄、守正創新,不斷拓寬視野、增大散文容量、避免寫作的同質化和平面化,努力開創粵港澳大灣區散文的新格局和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