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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有順 | 《歸潮》:寫作就是回家
更新時間:2025-01-21 作者:謝有順來源:人民日報
陳崇正是一位勤奮而有才華的青年作家。他有很好的講故事的能力,又能在現實、科技與想象力的混合中完成主旨表達。他的作品所形成的影響,拓展了人們對嶺南文學的想象。科幻、玄幻、機器人、虛擬人、折疊術、分身術,這些陳崇正小說的關鍵元素,更像是人工智能時代想象力釋放所留下的印痕。
到了《歸潮》,他將目光從最前沿的科技想象,轉向最傳統的鄉土生活,風格變化極大。這種現實主義的寫法,以及處理歷史與地方文化的方式,并非作者近年的寫作主流,但細心的讀者還是能體認出這是陳崇正的小說,畢竟他之前寫過不少現實感很強的作品。這讓我想起前一段讀的《托爾金傳》,里面有一段話說:“不存在兩個托爾金,一個是學者一個是作家,他們是同一個人。這兩個側面有所重疊,所以彼此難辨。又或者根本沒有兩個側面,只是同一頭腦、同一想象力的不同表達。”我也認為,不存在兩個陳崇正,把《歸潮》和關于元宇宙的那些小說合起來看,更能認識一個完整的作家,這也是“同一想象力的不同表達”。
《歸潮》為作者創造了一個重新面對故土、面對自我、面對歷史和現實的重要時刻。許多優秀的作家,骨子里都會有為故土寫一部作品的沖動和夢想。我相信,作者寫《歸潮》時是莊重的、投入的,而且是充滿眷念之情的。他在小說中描繪了諸如潮戲、木雕、魚生、單樅、祠堂、書樓、英歌舞及潮州方言等故鄉元素,也通過這樣的寫作重獲了一束打量故鄉的眼光。他未必有為故鄉立傳的雄心,但寫出一個地方的靈魂與情義,確實是《歸潮》的主旨。有些生活段落充滿感情,有些人物遭際令人傷懷,可見作者在這個題材上用情至深。記得英國小說家、評論家詹姆斯·伍德曾說:“寫作和人生都沒有捷徑,都不靠聰明,而是靠深情。”確實,沒有“深情”,作家根本寫不出打動人心的作品。作者愛他筆下的人物,愛這塊土地,也感念這塊土地上發生的一切。所以,文字上顯出了誠懇、樸素且帶著近鄉情怯式的小心翼翼的風格,連小說里的人物,也普遍都是善良而帶著暖意的。
這也是作者自我檢視的好機會。《歸潮》寫梅花村的陳洪禮和林厝圍的林漢先這兩個年輕人“過番”的故事,也寫兩個家族百年來的風云變幻。林阿娥的回家、林家兄弟的犧牲,以及幾代潮人的歸潮故事,跨越百年,核心詞是家國情懷。他通過一次寫作,既重溫了潮州人的這份情懷是如何形成的,也檢視了自己身上有哪些潮州人的精神積淀,又將如何延展到當代生活中。
這可能是一個作家真正走向成熟的標志,那就是開始懂得如何在歷史中重新認識現實、認識自我。雅斯貝爾斯說:“對于我們的自我認識來說,沒有任何現實比歷史更為重要了。”《歸潮》所呈現出的歷史感,首先得益于作者對潮州人百年歸潮史的調查、研究和共情,包括資料查證和敘事設計,這些為小說真實感的營造打下堅實基礎。其次,作者并沒有滿足于挖掘歷史記憶,而是有意讓歷史通向現實,并讓現實中的人在文化傳承中產生文化認同。這種自覺的歷史意識的建構,也是《歸潮》不同于作者其他小說的意義之所在。艾略特說,歷史意識能使一個作家最敏銳地意識到自己在時間中的地位,自己和當代的關系。寫作《歸潮》的陳崇正,也由此省思了自己與歷史、與當代的關系。
歷史意識與當代意識的疊加,共同構成了《歸潮》的寫作要旨。里面那些閃閃發光的生活、風格獨特的細節,是文化記憶的還原,也是日常精神的傳承。藏在小說下面的那道潛流,是一個地方生生不息、永不言敗的生命意志。這部小說不僅寫了陳崇正所生活、所記憶、所理解的那個世界,還展現出了作家所崇敬的人生、所寄托的情義。我覺得,潮州人民要感謝陳崇正,陳崇正也要感謝他曾深深受惠的那片土地。當一個作家找到了值得自己長久深情注視的地方時,寫作就意味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