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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鋒 | 阿勒泰的白樺林
更新時間:2024-08-01 作者:許鋒來源:南方日報
我見過白樺林,小時候在大興安嶺東麓,尤其大雪封山時,白樺樹白色的枝干與雪相映顯得那么清麗秀雅。童年時,我家的院子以白樺樹干作墻,樹干之間縫隙不大,勾著小伙伴們的目光——我在地上攤開一本本小人書,在太陽底下讀。他們想看就向我借,我從縫隙塞出去,叮囑他們不要弄臟了要有借有還。這一塞,就蹭了白樺樹的皮,薄薄的、紙一樣的皮。我把它捏在手里對著大太陽照,透不過光,但更白了。
之后幾十年再沒見過白樺林。蔣大為演唱的《北國之春》熟悉的旋律和優美的歌詞卻總在腦海里盤旋:“亭亭白樺,悠悠碧空……”
這次新疆之行,沒想到哈巴河畔有白樺林——阿勒泰地區哈巴河縣城往西約3公里,有一座白樺國家森林公園。
樹木往往在秋天最美,葉子一片紅艷艷或一片黃燦燦。我來的不是季節。但夏有夏境,綠樹濃蔭,野卉芬芳,蟬鳴蝶舞,尤其人頂著一團子暑氣入了林子,空氣馬上涼下來,又走幾步,涼而有風,再走一陣兒,溽熱仿佛徹底與世隔絕了。
沒見過白樺林的南方人一片驚呼。我心里笑笑,我只是久違了。但這里的白樺與我童年見過的有一些不同,好像沒那樣高,也沒那樣直,卻很粗大,形狀各異,必是野生野長,放縱恣肆,快樂無憂。
不同的人看白樺,意念不同。于畫家而言,它素潔的身段、烏黑的斑點會形成黑白分明的對比,入畫渾然天成,大約可省去構思或色彩搭配之苦。于攝影者而言,直接拍下略加處理已是質樸自然上乘之作。于寫作者而言,那樹身長著的一雙雙眼睛,周遭遍布的一雙雙眼睛,眼與眼又那樣不同,或醉里秋波,或巧目盼兮,或花叢冷眼,或悲淚飄露,或望眼欲穿,無不攝人心魄,悠然而動遐思。
白樺樹是自然之靈,樹眼是白樺樹之靈。盯它久了,似乎能洞悉自然的很多秘密。有如“貓頭鷹”者,雙目一大一小,黑中有亮,隱匿于豁開的樹洞中,以靜待嘩,獵物自來;有如“蝙蝠”者,兩翼翻舞,似是翱翔于皚皚白雪之中;有如“雪橇犬”者,黑毛、白臉、圓嘴,兀于樹身之外;有如“凈壇使者”者,于云氣氤氳中直立,一眼盡在左,一眼盡在右,圓嘟嘟的嘴在下方,不見“往日”嬉笑之狀,卻顯凝目傷感之色;亦有如“樹神”者,昂揚于斑駁歲月之上,舉目眺望,聽人聲、聽天籟、聽地音。還有根連而身分者,正立者似男人,倚立者似女人,男人專注地看著女人,女人遙望遠方,矜持恬澹又柔美溫香。
聽得懂樹語嗎?若聽得懂,入了這片林子是不想早早出去的,拋掉一切雜念,美美地待上三五日,別離時你仍會不舍。
哈巴河從林間流過。它完全不似白樺林那樣寧靜內斂,更像脫韁的風,繞過虬曲的、傾斜的乃至倒下的樹木,于河卵石間淙淙流淌。河水真清啊!映巖花澗草,見游魚細石,視云藻動影,我忍不住掬水在手,一見自己的面目與心地。
河水繞著林隈,繞著繞著,繞出林子,至開闊處,湍急地在河道里奔流。兩岸蔓草青青,楊柳隨風婀娜。天是真藍,云真白亮。
天地間,塵世間,好似只余下水聲和風聲。
哈巴河是額爾齊斯河眾多分支之一。額爾齊斯河是與眾不同的,它發源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富蘊縣阿爾泰山南坡,流經中國、哈薩克斯坦、俄羅斯,是我國唯一流入北冰洋的河流。
哈巴河也便是與眾不同的。它的春天,一定伴著半雨半晴;它的秋天,一定伴著疏黃如畫;它的冬天,一定伴著冰重浮河。我在它的夏天里,小松鼠正藏在白樺林里看我。
一靜一動,長相廝守,白樺林與哈巴河,千百年前約定,彌久不渝。
想你的風還是吹到了白樺林。
(作者系廣東財貿職業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