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標題

標題
內容
鮑十 | 我推崇不像小說的小說
更新時間:2023-10-23 作者:陳曉楠來源:羊城晚報?羊城派
近日,作家出版社推出鮑十全新長篇小說《我是扮演者》。該作品以日記的形式,講述了演員孟千夫的從業經歷,以及隨之而來的一系列故事。
在日記中,孟千夫對自己扮演的每個角色都進行了認真的分析與思考,不論是帝王、災民和饑民、知識分子、鄉紳地主,還是士兵、下崗工人、小偷、殺人兇手、黑社會成員……把他扮演的角色串聯起來,相當于一部別樣的中國社會史。主人公深入且專注于自己的角色,他堅持把自己稱作“扮演者”,直到生命結束。
《我是扮演者》的文本具有探索性,敘述富有張力,內容與結構均有一定的創新性,閱讀時給人帶來強烈的新奇感。
“寫我想寫的,寫我能寫的。不想寫的東西我不會去寫!”鮑十經常這樣說。小說創作一直是鮑十的“業余”工作,他的主業是文學期刊編輯。三年前,他退休了,“退休后有時間了,我就想認真地寫那么幾部作品”。
新作選擇以演員、電影來貫穿歷史
羊城晚報:為什么會選擇演員這樣的題材、寫一個似乎“入戲太深”的演員?
鮑十:用一個演員演電影這種方式來結構我的小說,跟我所要表達的主題是有關系的。
文學介入生活、介入社會的角度有很多,可以用傳統的方式,比如講個悲歡離合的故事,通過人物的命運來表達主題。但這部小說所要表達的東西,顯然用這種傳統的方式達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在創作初期,我想把中國歷史“兜”一下,通過對歷史的掃描反思一些東西。所以想了很多辦法,比如演話劇、唱歌的方式,最后采用了現在這個辦法,用一個演員,他演了多部電影,把整部小說串聯起來。
這個演員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有自己的性格和思想。在寫他的時候,不能完全按照作者的意思來左右他。他愛讀書,小時候經歷過一些事情,成長環境等各種因素決定他成為這樣一個人:敏感、多思、有修養。作為體驗派的演員他要去演,要投入,入戲很深,這也決定了他會受到外部環境、受到所扮演角色的影響和傷害。
羊城晚報:您的早期作品《紀念》曾被張藝謀執導改編為電影《我的父親母親》,此次選擇電影作為創作素材,和第一次“觸電”有關系嗎?
鮑十:應該說也有關系,但不是直接的關系。可能因為我接觸過電影,自然而然就會想到這種形式,但沒有更深的關系了。
羊城晚報:您是想通過演員的悲劇來傳遞什么?
鮑十:客觀來說是反思他所不適應的、不能接受的東西。
實際上小說有兩大部分,一部分是寫這個演員,一部分是通過寫他所演的電影來寫歷史。我最初的想法是通過他來寫我要寫的故事,但寫一個人,他必須要活起來,他必須得有自己那一套,你就得尊重他行動的邏輯。他在演的過程中,不斷地受到傷害,他又不接受,糾結到最后就導致他的悲劇。
羊城晚報:書中演員孟千夫說:“把我扮演過的角色串聯起來,差不多就是一部五花八門的中國歷史。”其實您寫這本書是否有這樣的野心,把中國歷史的真實樣貌撕開給讀者看?
鮑十:不能說是野心,只是有這個意識。小說的初衷就是把歷史上比較典型的事情,用這種方式呈現出來,讓讀者思考。中國有五千年歷史,如果不好好反思,那是很可惜的。
“跨界”創作仍重在表達內心感受
羊城晚報:有人評論您這本小說帶著先鋒色彩。從寫作題材上看,它跟以往相比有不同吧?
鮑十:我是農村出身的,從小在農村長大,高考之后才進了城。我對農村生活的印象非常深,這也影響到我的寫作,大多數的作品都是寫鄉土。后來也寫了城市的生活,到了廣州之后又寫了一些關于廣州的,這兩年寫了幾篇關于海島的小說。
《我是扮演者》在我的寫作中是個另類,我自己給它定義為一種跨界,突然寫了個演員,寫了一個文藝人士,對我來說是一種跨界體驗。
我說不準它是否屬于先鋒寫作,我以前的寫作基本都是按照傳統的方法,通過一個故事來傳達我的思考。這部長篇采用的是一種碎片化的表現方式,一部電影等于是一個碎片,可以把小說中的一個個故事當成一個個碎片,最后把碎片拼接到一起,就會呈現出一個完整的狀態。我以后再寫肯定還會有新的呈現方式,但是對文學的認識不會變,文學本質的情感、精神、人性的外化,這是文學真正的內核。
羊城晚報:在構思的時候做了哪些功課?
鮑十:小說框架有了之后,我查了很多資料,包括讀一些歷史書和回憶性的文章,讀了好多。我必須找到一些實實在在的東西,讓小說充實起來,讓它真正成為一部作品。
羊城晚報:也有評論家認為您構想中的電影有“第四代”的痕跡。書中主角孟千夫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表演,恰好迎來中國電影“第四代”浪潮,在選材和寫作中您參考過那個時代的群體特征嗎?
鮑十:我沒想過。可能讀者從我小說所寫的那些電影,能感覺到“第四代”導演的風格,但我不是有意要貼近“第四代”,我所想的是我要表達的東西。
羊城晚報:以前跨界編劇的經驗對您現在創作這部小說也會有幫助?
鮑十:客觀上肯定是有幫助。在《我的父親母親》之前我是沒寫過電影劇本的,那么有了這部作品以后,我就知道電影劇本怎么寫了,起碼知道了一些基本的東西。
羊城晚報:這次寫“另類”的題材,您希望能達到怎樣的突破?
鮑十:沒想過這個問題,我個人想得最多還是表達我自己內心的一些感受,包括對文學的理解,也包括對文學的責任。
戲劇性太強也會“充滿套路”
羊城晚報:距離您上一次寫長篇小說已經有20年了,后來您可能更多寫短篇,為什么隔了這么久又開始寫長篇?
鮑十:主要的原因是沒時間,退休之前我一直在做編輯,有十幾年,我的創作實際上一直處于業余狀態。每天一到單位有各種雜事,到家就累得不行,根本沒有大塊時間來寫長一點的作品,只好寫一些中短篇。一個短篇也得斷斷續續地寫個十來天。所以這么多年沒寫長篇的原因主要是時間問題,也許這是一個借口。
羊城晚報:這一部小說您醞釀了多久?
鮑十:最早是個中篇《扮演者手記》,2014年在《花城》雜志發表。后來我慢慢把它寫成長篇。因為有好多文友看了之后都說好,說它“另類”,跟當下的小說有些不同。受到這些鼓勵,我就想完善它,結果就寫成了長篇。從中篇到現在成稿出版,這8年多時間我也沒有辦法用全部精力去寫。
羊城晚報:編輯的身份能為您寫小說提供什么新的視角或幫助?
鮑十:我還真想談談這個問題。從30來歲就做編輯,一直到退休,我得看多少稿子?這種看稿的過程也是一個不斷厭倦的過程,很多小說大概都是這樣一個故事,這樣一些人物,充滿雷同。通過閱讀稿子,我對文學有了自己的判斷。我后來非常厭惡那種拿腔作調,講一個似是而非的故事,很多小說都是這個德性,充斥著所謂愛恨、決裂、傷感等,大概逃不脫這些套路,思考的容量非常小。
后來,我就非常推崇那種不像小說的小說。越像小說實際上越沒勁,它的情節確實非常完整,兩個人相遇了,鬧矛盾了,又和好了,又鬧矛盾了,最后和好了,或者最后分開了;或者一個人一開始很潦倒,碰到誰就醒悟了,奮斗了,最后成功了,又失敗了,戲劇性太強,充滿套路。
我后來越來越不喜歡這種小說,包括自己寫作時,明明可以寫那種讀起來很帶勁的情節,但我不想那樣寫,就把它打散一點,讓它看起來不像小說。
羊城晚報:不像小說的小說是怎樣的?
鮑十:它可能更多表現個人的感受、個人的體驗、個人的很細微的那些東西,那種真摯和真誠。太強的戲劇性可能會把個人內心深處的東西壓住了,或者舍棄了。
好的小說給影視作品提供好的基礎
羊城晚報:文學改編影視也是一個備受關注的現象。在電影《我的父親母親》之后,您在寫作時會多一些考慮影視化的可能嗎?
鮑十:沒考慮過。包括已經拍成電影的《紀念》,正在影視化的《島敘事》,還有賣出版權的《子洲的故事》,在一開始寫作的時候我都沒有考慮影視化,偶然就撞到而已。導演或者編劇、策劃看到了,覺得有拍成電影的可能性,就來找上門了。我的關注點還是在文學上。
羊城晚報:正在影視化的作品,您擔任了編劇或者文學策劃嗎?
鮑十:《島敘事》我做策劃,幾個人坐在一塊談劇本的改編。
羊城晚報:這跟小說創作有什么感受不一樣的地方?
鮑十:策劃就是大家互相碰撞,要綜合大家的意見,不完全是自己的。這些不同的想法都是有益的,對我有所啟發,思路更開了。
羊城晚報:那對小說創作會不會有您說的這種啟發?
鮑十:寫小說是另一回事,寫小說你就會把那些東西放到一邊了,進入的是小說的語境。電影和文學差異還是很大的。簡單來說,寫小說我坐在這里可以想到老家東北,可以想到南極,但是電影不行,電影要面對一個畫面,做不到那么自由。
羊城晚報:您認為小說家能為編劇行業帶來什么?
鮑十:真正意義上的好的小說家,其作品都是經過充分的發酵。他寫一個東西,會在內心反復地醞釀,對細節非常較真,比如人物所處的環境、人物的性格,會非常認真對待。這樣寫出來的作品成色肯定很好,放到影視圈里邊,會給影視提供非常好的基礎和方向。我個人認為一些好的作品被改編成電影,是對電影的貢獻。
羊城晚報:您接下來在創作或者其他方面有什么計劃?
鮑十:我目前就是寫幾篇別人約的中短篇稿子,這期間我也在寫一部長篇。現在退休后有時間了,我就想認真地寫那么幾部作品。
?原文載于2023年10月22日《羊城晚報》A7百家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