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莫華杰的時候是在東莞長安，大約8年前了，他給我的印象是陽光、健康，還帶有一點青澀的孩子。我看過他的幾篇散文，了解到他的確對文學甚有感覺，文字表達委婉含蓄而精準，很有文學意味。后來他出版了長篇小說《春潮》，也頗得好評。今年9月，我應香港《明報月刊》總編潘耀明之邀，代為組一組灣區文學廣東片的稿子，我便想到了他，約他寫一篇散文，他如約交了稿。現在讀他的非虛構文學《世界微塵里》，更加知道這個青年在文學道路上的追求——不簡單。

?相較于其他走過打工之路的文學青年，莫華杰的敘事很特別，富有個性，這種個性或許來自他少年時的身體病痛，且這病痛伴隨著他一直在行走。因為病痛而輟學，也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滅的疼痛。

他少年時候崇尚武俠，沒人指導盲目練習翻跟斗，把腰骨扭傷了，又不敢跟家里人說。因沒得到及時治療，腰腿疼痛不止，走路都困難，差點癱瘓在床。家里人找到縣醫院，照了X光片，判斷是患了強直性脊柱炎，盆骨變形，導致雙側骶骼關節骨性融合。醫生說很難治愈，也沒有什么特效藥，只能打針緩解疼痛。家里人只好到處找偏方，他憑著求生的強烈愿望，吃過許多聞所未聞的藥。因為生病，讀書成績上不去，15歲了還在復讀小學六年級。后來，他只好輟學，在家幫放牛、捕魚，并萌發了當作家的愿望，在放牛的間隙中開始寫作，他用小學時的30多本作業簿寫出了一部《宮報私仇》的武俠小說。2002年，他偶然在鎮上的醫院里得知了一種由院長推薦的風濕骨刺丹，竟然吃了特別有效，且很快恢復到正常人的生活。但這種風濕痛后來還一直伴隨著他，碰上陰雨天或者重體力勞動，還是會疼痛。

就這樣，他擺脫了從11歲到18歲整整7年的瘸腿生涯，踏上了外出打工之路。這之后的打工生涯，他雖然看上去只寫了區區15萬字，但他在實際生活中卻飽受磨難，正如阿·托爾斯泰所說過的那樣：“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堿水里煮三次”。他在肇慶封開的打火機廠干過注塑工，初到東莞時，到處求職，處處碰壁。然而，他不甘沉淪，靠著想當作家的理想，一邊打工一邊還在吧臺上寫作，最后他選擇了辭工，走上了專門從事文藝寫作的道路。

這并非一個簡單的勵志故事，正如他在書中所言：“在當今急速發展的中國，這種‘幸福是奮斗出來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比比皆是。”通過這個故事我們看到了一個人對命運的反抗意志和對理想的堅持與追求。一個被病痛折磨的少年，靠頑強的生命意識走出了桂南的山寨，走進了火熱的大灣區，過上了穩定的生活，但追求并沒有停止。他敢于辭去工廠白領的穩定工作，踏上尚存風險的文學道路，靠的還是人生中的理想。他之所以敢寫出自己經歷過的所有，就是因為他信奉：有了豐富的生命體驗，覺悟了生活的真諦，就不怕未來的艱險。生活饋贈給他的是豐厚的田野，那他就在這田野里盡情地撒野，野百合也有春天，只有小學畢業學歷的他雖是人生海海中的微塵，在別人看來是“野狐禪”，難道文學的春天就不會光顧他嗎？人生是值得付出的，只要自己經歷過。

“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莫華杰將此書取名“世界微塵里”，就包含著他對人生的體驗與覺悟，這種體驗與覺悟雖是他個人的，但卻有著特殊的價值和意義。在這個意義上，他的奮斗也是大灣區青年逐夢歷程的一個縮影。我祝福他在文學道路上走得更遠更好。

（作者系廣東省作協主席、暨南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