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雅馬哈魚檔》到《南國有佳人》和《朱砂痣》，章以武教授雖八十四歲高齡，依然踔厲奮發，在文學的路上高歌猛進，馭風而行。他寫小說，寫電影劇本，近年來又寫起散文。新近，花城出版社將他的散文結集出版，取名《風一樣開闊的男人》，讀著集子中那些情感飽滿、煙火味十足、既接地氣又文思兼美的文字，我獲得了一種“聞弦歌而知雅意”的閱讀快感，又感受到“風一樣開闊的男人”的胸襟、情趣、性靈與風采。

作為寫小說起家的散文家，章以武的散文帶有明顯的小說化特點：一是以寫人為主，且突出人物的個性特征，描寫生動形象，活靈活現。二是長于敘事。他的散文有真實的日常生活記錄，注重敘述視角的選取，敘述手法靈活多變，又有在場感和鏡頭感。三是散文中有大量的人物對話，這在傳統的散文中較少見到，此外還有細致的心理描寫。四是細節飽滿，給人一種“毛茸茸”的生活質感。章以武散文的小說化筆法，在他的名篇《老娘的清蒸臭豆腐》中有著充分的體現。作品圍繞多年前“我”回上海探親，70多歲的老娘為“我”做“清蒸臭豆腐”這一中心事件展開描述，不獨生活場面的描寫精準細致，富于畫面感和質感，細節也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風一樣開闊的男人》中有近20篇寫廣東的作家和文藝家的散文，雖長短不一，工筆畫與人物速寫互雜并舉，但這些寫人散文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貼著人物，咬住人物的個性特征來寫，因而描繪形神兼具，精準到位，人物的音容笑貌、舉止談吐、個性特征宛若眼前。

章以武的散文給人的共識：就是透明、真誠、不裝。他的散文既有對生活的感性介入，又有超出日常生活的理性認知與判斷，這大概就是他常說的“腳向下，心朝上”。可貴的是，章以武的散文，不僅鮮活、傳神，而且有趣、有味。這個“趣”內涵豐富，且多種多樣：例如《虛驚》，從一個電話引起的夫妻誤會，到雙方和解、莞爾一笑，展現的是將日常生活哲理化的“理趣”；《我也卡拉OK去》用談天說地、詼諧調侃的筆調，訴說的是現代審美與傳統觀念之間沖突的“野趣”。有趣、有味，這是章以武對廣東乃至我國當代散文創作的貢獻。因為長期以來，我們對散文的“真”“情”和“理”較為重視，而對“趣”和“味”卻較少談及。

章以武的散文，不像傳統的散文那樣注重起承轉合，表面看起來有點“散”，結構似乎也不是那么嚴謹。但“散”只是他散文的表象，“散”是不受限制、自由隨意的筆調所致。事實上，他散文的內里是豐盈不散，是有魂和精神的。這個魂和精神，就是真情與人性。他的散文寫的都是日常中普普通通的人事，但這“日常中”有真情與大愛，有人性的美麗。例如《土坑相親》呈現的是許多年前發生于大西北一個僻遠小城里的感人一幕：一對情竇初開的青年男女坐在土坑上“相親”，盡管雙方交流不多，最后也沒有什么結果，但通過姑娘樸實可愛、貼心貼肺的言語，我們感受到了姑娘的真情和心靈的純樸——那是貧瘠土地和粗糙的生存環境中涌現出來的真情與人性的美好，不僅“滋潤著我寡淡的生命”，也帶給讀者一種溫暖，一種力量。

章以武認為：“散文不僅書寫風花雪月，杯底風波，更應著意展現人性的光輝。在日常普普通通的事物中，往往包含著人性大美的東西，把它拎出來刻意描繪抒發，可以陶冶人的心靈，使人心變得柔順、細膩、可愛、可親。”一個作家的思想高度，決定了他文章的高度；一個作家的靈魂是否豐富細膩，決定了他的寫作是否優雅豐盈有趣。這正是散文集《風一樣開闊的男人》對當下散文寫作的啟示。

（作者系廣州大學資深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