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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以武丨關于《風一樣開闊的男人》的自說自話
更新時間:2022-05-17 作者:章以武來源:廣東作家網
暖陽午后,坐在桂花香蒸騰的院子里,淡茶一杯,想著花城出版社的隆情高誼,即將出版我的散文集《風一樣開闊的男人》,心里美滋滋。平時,我閑不住,喜歡東跑西跑,東看看西聽聽,筆記本里記錄著生活中擷取的各種寫作素材。有的經過對各種信息的提煉、想象、編排、生發,融入小說、影視的情節中;有的醒目的人與事,咂摸一番,覺得這里邊留下了大時代的記憶,很可貴,將它們獨立成篇為散文;有的形象逼肖的日常瞬間,細細品味,其中閃爍著人性的光輝,也書寫成篇;有的是本人的創作心得體會與講堂授課的講稿,我盡量避開高頭講章之嫌,往畫面感靠。這些作品,大多二三千字,發表在《羊城晚報》《南方日報》的副刊,重讀它們,感謝肚里有料、雙眼識貨的編輯們:多夫、橋生、小攀、李賀、郭珊、美華。我的這些散文絕不會奢望高山流水般的回響,只是表達了一個“文癡”篤信人不能閑,閑會生銹,更不能停止生長的信念。
散文天地,悠悠寬廣;日月星辰,似水流年;霧濛綠野,雪白茅舍;良苑奇葩,佳茗美酒;曠世柔情,眼角清淚;嘆息感喟,不老記憶。門檻不高,有感而發,自由靈活。然而,我更喜歡能穿越時間空間的,寫在時代節點上的,閃爍著時代亮光的,具有時代脈搏溫度的散文。這樣的散文更有生命力!我寫《風一樣開闊的男人》就是這樣的認知。這篇散文的主人公陳俊年,如今已年過七十得夜盲癥,雖未到目瞥跛足的程度,但上下臺階得有人攙扶了。然,他依然人見人愛,圓腦袋、娃娃臉、笑嘻嘻,思維敏捷、睿智風趣,各種文壇聚會常見他的身影,發言“猛料”頻爆,笑聲迭起,且佳作連連,詩集《你來春就來》贊聲如潮!在我眼里,他鮮衣怒馬,歸來依然是少年啊!呵,30多年前,我與陳俊年相識于廣州紅書北路省人民出版社的宿舍大院。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對改革開放有火一般的情懷!后來我們成了“老友記”。他告訴我,80年代初,他參加深圳邊防的巡夜,月黑風高,一出“喜劇”發生了。從江西、梅縣、河源風塵仆仆結伴而至的都是來深圳特區的拓荒者、建設者啊!是夜,他輾轉反側興奮得難以入眠!他告訴我,90年代中,他搬至廣州天河新家時,那里除天河體育中心外,不乏“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致,如今的天河發展神奇,每每家鄉來人要東問西摸。他告訴我,他愛參加女兒學校的家長會,改革開放的新一代,他們發生出什么樣的信息,他們需要什么樣的精神食糧?干出版的要多聽聽,累得大拇指抽筋也值得。他告訴我,1986年金秋10月,他獨自騎自行車7天,一路采訪連接廣深的南中國大道——廣深公路(當時沒有高速),寫出了“廣深走筆”10篇。留下了20世紀80年代南方大動脈的呼吸與身影,昭示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強大魅力!
“聞弦歌而知雅意”,一個作家的思想境界,決定了他文章的高度!
再說《一個真實的神話》這篇散文,那是80年代末寫的。廣州東華實業股份有限公司是一家房地產開發企業,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城鄉建設部譽為“東華模式”。它是共和國最早房地產開發的春的瞭望臺。說它是一個真實的神話,一點不過分。1979年,在當時的中共廣州東山區委領導下,七八個改革開放的弄潮兒,心潮澎湃,敢吃“螃蟹”,引進外資,開發東湖新村、五羊新城等樓盤,取得了輝煌的業績!說幾個感人的細節:
東山區委辦公室開恩,借了500元,作為東華公司的開辦費。公司面積15平方米,辦公的桌椅板凳,向兄弟單位討的。
他們是廣州第一個引進外資,建設住宅。他們懂得土地可以增值的原理。他們“借雞生蛋”,造房子賣,賣了再建新房,滾雪球。
他們目光超前,率先提出“建設、管理、服務”的一體化經營方針。
他們創造了嶄新的“屋宇文化”。
他們在沒有國家貨幣投資的前提下,從1979年開辦到1988年,為社會提供了40萬平方米的住宅,東湖新村、五羊新城等七八個樓盤都是東華公司的精品力作!
他們思維超前,實行股份制,發行股票,轟動全國的房地產業。
我在東華公司體驗生活一個多月,才動筆寫這篇大散文。“敢為天下先”的東華人之所以取得輝煌業績,是因為他們沐浴著改革開放的現代風,他們的血脈中,糅合著珠江水的奔騰,白云山的風骨,木棉花的熱烈,給人以思索與振奮!
90年代中,我在珠江三角洲,順德、中山等地,走馬觀花體驗生活時,碰到兩則小故事,至今縈繞于心。
一次順德的文友陪同一位鄉鎮企業的小老板夜訪我。小老板是琴棋書畫的愛好者,他邀請我去河涌邊的大排檔夜宵。那夜,夏風清涼,背后,甘蔗林在風里私語。腳下,河涌水潺潺流淌。不遠處,星光下,家電企業的霓虹燈廣告閃爍迷離,很有情調,我心愉悅。小老板從牛仔褲的后袋里掏出一瓶洋酒“馬爹利”,他笑道:“教授,你有文憑,我有酒瓶,文憑加酒瓶就是高水平!”此話一出,我心震撼!這位做瓶蓋的小老板,幾年前還是跟牛尾巴的人呢,洗腳上田之后,就開始精神換血啦,他深知知識就是力量啊!順德人有句口頭禪,“轉得快,好世界!”所謂轉得快,即觀念的變化。天還是那個天,地還是那個地,人卻變了,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武裝頭腦的順德人,就是不一樣,當年的順德就占了中國家電企業的半壁江山!
第二個故事,我與著名音樂詞人鄭南(《五指山萬泉河》就是他的杰作)去訪問一位中山郊區的盆景專業戶。這位專業戶,做盆景發達了。進到盆景戶別墅之家,哇,好堂皇,偌大的客廳一角,擺放著一架锃亮漆黑的大鋼琴。我對主人說:“不錯啊,你會彈鋼琴!”他笑笑搖搖頭:“我不會。”我又問:“你夫人會彈?”他大笑:“我老婆會砌‘四方城’(打麻將)。”我再問:“你孩子會彈?”他答:“我孩子在廣州讀大學,也不會。”我接著說,“那你干嗎買這架鋼琴?”他幽默地答:“我買鋼琴是將它當擺設的。哈哈哈,我是附庸風雅!”此話擲地有聲,我聽了好不感動!這位盆景專業戶,玩泥巴修理樹頭的普通農民,如今知曉鋼琴是個好東西,它是文明有教養的象征哩,這是社會巨大的進步。這兩則小故事,成了我開啟珠三角人心靈的一把鑰匙!讓我在創作中聯想多多,受益匪淺。
我認為散文不僅書寫風花雪月,杯底風波,更應在散文中著意展現人性的光輝。在日常的普普通通的事物中,往往包含著人性大美的東西,把它拎出來刻意描繪抒發,可以陶冶人的心靈,使人心變得柔順、細膩、可愛、可親。一個靈魂粗糙的人,生命是潦草的,也是無趣的。
我寫《老娘的清蒸臭豆腐》起因是杭州一位文友在微信中告知:她老媽知道女兒饞重慶小面,特此快遞了重慶小面的食材:自搟的面條、自制的醬料,連蔥段、香菜都齊備。我這位文友吃著面條淚流滿面。這就是偉大的母愛,這就是美麗的人性!頓時,我的腦子里蹦出三個字:臭豆腐。我特愛吃上海的家常小菜,清蒸臭豆腐。本世紀初的早春,我回滬探親,那時老娘已70多歲了,白發稀疏,身子佝僂,她特地換兩次公交車,去郊外的墟上為我尋覓臭豆腐,當她找到時,如獲至寶,放入竹籃,冒雨回家,好不興奮。我以老娘為主角,寫她說臭豆腐,找臭豆腐,做臭豆腐,看兒子吃臭豆腐。唉,老娘去世,沒了臭豆腐。這篇散文在《羊城晚報》發表后,看哭了無數讀者,我在黃埔書院講《臭豆腐是怎樣蒸出來的》,聽哭了許多聽眾。后來這篇散文有5家報刊轉載。《羊城晚報》副刊還邀我親自朗誦此文,以最樸實的聲音演繹最醇厚的感情。發掘散文的人性美,對一個散文作者來說,是要牢牢記得的呵。
《電視機詠嘆調》,是我很喜歡的一篇散文。里邊插進了一個小故事,發生在80年代中,至今難以忘卻。說的是廣州流花湖畔的湖邊新村,那碧綠的藤蘿,任性地攀附在一幢幢小院的墻上,那里仼著10多位德高望重譽貫中外的藝術大家。一位生性明達、言語幽默的雕塑大師潘鶴,他的可愛的兒子,小小少年,手執望遠鏡,透過夜色中婆娑的樹影,直向對面樓里影影綽綽的9吋電視機的熒光屏逼視。哈,想必當初這少年,一定心跳加速,那不到50米的距離,定然是離幸福最近的距離!日久天長,版畫大師的老夫人納悶:我都這么老了,有什么好看的!版畫大師大笑:你有沒有搞錯啊,別自作多情,絕對不會有人偷看你!呵,歲月流逝,那曾經偷窺的少年,如今已是英俊兒郎了!說起這些笑談,那雙眼閃爍歡喜淚花的老藝術家們,瞇眼,掙開拐杖,挺胸朗朗大笑:活著真好!
在散文創作中,我發覺大凡小說家寫的散文,形象生動,更能觸動人的心靈,發聲共鳴。他們對花鳥蟲魚,對鑼鼓聲聲、絲竹悠悠往往一筆帶過,而對人的個性特征的描繪咬住不放。魯迅、梁實秋、林語堂、鐵凝、池莉、遲子建、賈平凹,他們所寫的散文,對人物的勾勒,準確、形象、到位。我想原因之一是他們寫慣小說,而貼著人物寫,是非常關鍵的,他們的散文是我們學習的范本。如今一些愛搗騰散文的文友,對最鮮活、最生動、最豐富的活人偏偏不感興趣,視而不見,真是令人納悶。聽說中學生對記人為主的記敘文特別頭痛,寫來寫去總是會公式化、概念化,千篇一律的《我的媽媽》《我的老師》《我的同桌》,而且寫不出新意。我想,一是視野不開闊,見不多,識不廣;二是平時這方面的訓練少。我在高校教授寫作課時,在堂上出一個題為《兵荒馬亂》的作文,要求在堂上完成,要有人物,文字不少于500字。結果呢?大多讓人失望,行文可謂兵荒馬亂。看不到題旨,見不到完整的情節,更無對人物的畫龍點睛的描述。
其實,會寫記人為主的散文了,掌握它的套路了,寫短篇小說就容易得多了。會寫小說了,寫微電影,寫網劇就順暢多啦。應該說,散文是各類文學創作起步的必由之路。優秀的經得起歷史篩選的散文當然是千呼萬喚的啰。
我這本散文集有一個特點,以寫人為主。特別是寫廣東文壇的文藝家們,他們的音容笑貌、談吐舉止、個性特征,寫得是否到位、有點嚼頭,那是由讀者來評定了。我會虛心傾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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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20日于廣州大學桂花崗校區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