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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劍暉|為學問的底氣融入生命的體溫
——讀蔣述卓散文隨筆集《生命是一部書》
更新時間:2021-01-20 作者:陳劍暉來源:光明日報
創作的散文隨筆集納在一起,取名為《生命是一部書》(花城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雖然他自謙“散文寫作屬于剛起步階段”,但讀完集子里的長章短制,透過那些文思兼美、酣暢淋漓的文字,我不但感受到蔣述卓散文的成熟與老到,也見識了他學術之外的另一副筆墨。
作為學者研究之余的副產品,蔣述卓的散文隨筆,基本上可以歸入“學者散文”一脈。在《生命是一部書》中,我們隨處可見知識的“貝殼”,感受到學問的底氣與文化的底蘊。在《誰晤浯溪?見字如面》里,蔣述卓不但追蹤《大唐中興頌》立碑的來龍去脈,解讀元結撰碑文,顏真卿書寫碑文時為什么要用“春秋筆法”,揆清了歷史塵煙之后,又考證顏真卿為什么用楷書大字書寫,中鋒用筆,卻時有篆隸之法參乎其中。接下來,再考證碑文由左向右行文的根據,并糾正了歷朝歷代對于“由左向右行文”的種種誤解,可謂刨根溯源,集考據、義理與辭章于一爐。在《站在那高高的布達拉宮》這篇散文里,蔣述卓沒有大肆描寫布達拉宮的壯觀與神秘,而是借助桑結嘉措的“無字碑”,牽引出被罷黜的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凄美的愛情故事。讀這篇文章,可以感受到蔣述卓的散文隨筆,既有舒卷自如的遙思、清麗典雅的文采,又有貼近人生與日常生活的學者情懷。
蔣述卓的散文隨筆還有生命的投入、感情的溫潤與心靈的滲透。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學者散文”大受讀者的歡迎。但有的學者散文過度沉迷于繁雜瑣碎的史料考證爬梳,有的介紹知識時又過于平鋪直敘、枯燥刻板,既沒有生命的介入,又沒有感情的溫潤和心靈的滲透。蔣述卓的學者散文之所以別有一番風味,正在于他的散文具有生命感、真性情和心靈性三要素。他將散文集命名為《生命是一部書》,就表明了他對“生命”的看重。而更為重要的是蔣述卓將這種生命意識融入他的所有作品中。
《戒臺讀松》與其說是在讀松,不如說是在讀生命:“臥龍松”有一種尊者的高標與閑適自如的氣度,無畏世人的評頭品足、說三道四,松風過處,不留痕跡;“九龍松”真實坦蕩地裸露于天地間,千年下來,仍生機勃勃、充滿活力;“抱塔松”因生長過程中人為的扭曲,畸形的軀干讓人感到可厭、可嘆與可憐;而“自在松”實際上是個假冒者,已沒有唐代“自在松”的偉岸、風度和氣質,而以“怪”與“俗”的表演而聞名,怎么看也感到不自在。人與自然,主觀與客觀,理性與感性,在這里已達到了一種“神與物游,神居胸臆”的化境。這個“化境”有兩個層次:一是“物我一體”與“物我互化”,即物是主體也是客體。物就是人,而人有時也是物,人與物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二是將生命、情感與心靈滲透到物中,沒有生命、情感的物也獲得了生命和情感。讀著這篇《戒臺讀松》,我不由想起作為書名的《生命是一部書》這篇散文。他寫道:“大千世界,眾生皆有自己的一本生命之書,各具情節,各有風姿,才有這世界的豐富多彩。”作者還意識到:“人人都在譜寫自己的生命之書,同時又在充當著這本書的閱讀者。”由于生命是看與被看、創造與被創造、閱讀與被閱讀的關系,故而在戒臺之松,在浯溪碑刻,在赤水河畔,在草原深處的秋里,在檳城的溫風暖雨中,我們都能體會到作者的生命體溫,看到伴隨著真情和心靈滲透的生命呈現。
意趣和禪味,是蔣述卓的學者散文的另一個特色。以往的散文研究,對真、情和理較為重視,而對趣與味一般忽略不計。其實,“趣味”也應是評判一篇散文是否優秀的一個重要標準。晚明的袁宏道,就十分看重散文小品中的趣,并認為,“世人所難得唯趣”“趣之正等正覺,最上乘也”。現代以來,豐子愷、汪曾祺、余光中、賈平凹、王小波等的散文,皆因有趣味而廣受讀者的喜愛。蔣述卓的學者散文,也處處透出意趣和禪味。《誰晤浯溪?見字如面》就是一篇有歷史考據也有文化內蘊的發現,又是一篇寓有諸多意趣的妙文。《戒臺讀松》讀松之后,悟到“無名者沒有什么累贅,活得瀟灑,并不見得就比那些出名者少些內涵。只是那些趨名棄實的圍觀者,常常只繞著那幾棵名松轉,而忘卻了大千世界中還有無數可作深觀的風景”。這樣的感悟,頗具禪機與趣味,令人沉思,回味再三。此外,蔣述卓散文中那些記錄他與海內外作家如張翎、朵拉、也斯、劉醒龍、付秀瑩等的交往及其對他們作品的感悟式評價,也透露出他作為一位學者的智者眼光和美學趣味。如他看張翎,就獨挑出了她作品的擔當和為人的端莊。他看劉醒龍,就突出他曾經作為車工的經歷以及他作品的疼痛感和溫度。
(作者:陳劍暉,系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