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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一光 | 小說家不是再現現實世界, 而是創造或然世界
更新時間:2020-12-15 作者:何晶來源:羊城晚報
當代文學第一次寫戰俘,先有概念再有故事和人物
羊城晚報:請您談談長篇小說《人,或所有的士兵》的創作緣起?
鄧一光:長篇小說就像草原上性格變化莫測的野馬,不知道別的小說家怎么樣,我在方法論上沒有一定之規,有的因人物緣起,有的因故事緣起,有的因抽象概念緣起。這個題材十年前就想寫,最初的念頭就是一個概念:“囚禁與限制”,那會兒完全沒有故事和人物,就是被這個念頭糾纏住了。到深圳后,最先準備完成的是一個當代的遷移故事,還有一個近代的差異文化沖突故事,它們是囚禁和限制的反動,因為某種原因,兩個故事都沒能開始,然后我就和《人,或所有的士兵》這個故事里的人物遭遇了,接下來事件也出現了,那就是它了。
羊城晚報:評論家賀紹俊認為,這部小說是當代文學第一次寫戰俘,具有開創性的意義。您是怎么想到從戰俘這個角度切入的?
鄧一光:戰俘涉及個體與族群的恥辱和榮譽,對人類來說是個尷尬和棘手的題材,作品不是太多。準確地說,我是因為選擇了囚禁和限制這個題材,接下來才選擇了戰俘人物,這樣表達起來比較直接,但也并生出一個難題,是否要還原歷史?我選擇了肯定的答案,同時也就失去了文體變形和大量隱喻手段使用的可能,這不利于文本創作,但我沒有回頭路,就這么一路走下來了。
羊城晚報:這應當是一個并不容易的寫作過程,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鄧一光:理論上,最大的困難在歷史視野和歷史意識的建立,它是故事的關鍵。好在這個故事醞釀的時間比較長,沒有開筆之前,有漫長的時間思考和建模,我很慶幸自己這么做了。實際寫作中,困難出現在人性開掘上。我完全沒有這個故事的現場經驗,在寫作中幾度面臨絕境,因此停筆數月,到第二年春天,覺得人緩過來了,才繼續往下寫。
小說家的迷戀不在于知識,而在于對人性的刨根問底
羊城晚報:聽說您在查資料時甚至把每一天的天氣都查得一清二楚,您似乎是在用做學問的精神來寫小說?
鄧一光:的確做了一些文獻研究工作,以便建立起恰當的歷史維度。實際上,我不會用歷史學家的方法來寫故事。這里有一個歷史和文學雙重書寫價值問題。歷史之真,在于它記錄了人類社會具體和整體事件,而文學之真在于表現事物的普遍性,從而更靠近或然,比歷史觸及的真實要更加內在和本質。對小說家而言,只有對文學形成參照并且提供歷史意義時,文獻才得以復活,所以亞里士多德才會說,詩比歷史更真實。
羊城晚報:小說除了視角很新,形式結構也頗特別。庭審記錄、證人證詞、調查報告……形式和內容是分不開的,您為何會選擇這樣多視角的形式來呈現小說?
鄧一光:這個故事的內容會讓一些讀者感到陌生化,結構方式也一樣,習慣于常規故事的人會感覺有閱讀障礙。我想,采取多視角建構一個互為“經歷”和“見證”的場景式結構,它對故事的情節博弈和信任度,讀者都能看到。另一個謀略是,這是一個理性敘事結構,它會消解人們在面對陌生化故事時下意識的好奇,不得不放棄填食式的閱讀,在閱讀上更耐心一些,調動個人經驗,介入思辨與判斷,這樣人們可能會接續到故事背后的那些隱喻內容,這個結構策略是敘事倫理決定的。
羊城晚報:這是一部虛構的長篇小說,但很多素材卻是從史料中爬梳而來的。您怎么看“虛構”和“非虛構”?
鄧一光:我本人目前還沒有涉足非虛構寫作,但我的閱讀書單中有大量非虛構作品,詹姆斯·拉夫洛克、喬治·奧威爾、漢娜·阿倫特、楊顯惠,他們的作品把我帶到本人幾乎無法靠個人能力到達的世界,這是一種愉快的閱讀體驗。
虛構本能地抵制非虛構故事的還原現實和閉環結構。同樣,作為一個經驗世界,虛構不是非虛構那樣閉合的,而是開放的,小說家對現實世界的迷戀不在知識上,而在對人的精神廣度和人性深度無休止的刨根問底上,不是再現現實世界,而是創造或然世界,這與非虛構的書寫邏輯大相徑庭。
相對于密不透風的長篇,短篇就像風中飛舞的梨花
羊城晚報:近五年除了創作這部長篇,您對深圳的認知和書寫有何新收獲嗎?
鄧一光:對現實生活的書寫一直在持續。這五年中,大約一年多時間精力花在這部長篇上,中間也寫了十幾個中短篇,另外還編了兩套書、做了一些公益性的事情、閱讀了一些前深圳的史料,這些都是我對生活的新知建設吧。寫作和生活認知會有不斷的變化,作為生活者,我需要在具體的人生經驗中找到理想安放之地,這個過程會持續下去。
羊城晚報:完成這部長篇應該是馬拉松般并不輕松的路程,接下來準備寫短篇小說了?還會繼續寫深圳嗎?
鄧一光:疫情期間我寫了5個短篇,故事都發生在我的生活地,但未必是行政劃分意義上的深圳。相對于密不透風的長篇,短篇就像風雨中飛舞的梨花,零落但讓人有親切感,多數時候我信賴它們。我也是靠著差不多一個月的短篇寫作,讓自己擺脫了疫情的精神壓抑和糾纏。
羊城晚報:什么時候會開始新的長篇寫作?
鄧一光:這次新的長篇不同,是先有了故事,只是故事里的人物很模糊。我知道他們在那兒,要去和他們“見面”,可疫情期間禁足,也只能發發呆,做點案頭工作。明年下半年如果情況好轉,能打上疫苗,我打算出門去尋找人物。現在只能告訴你,它是一個嶺南故事,別的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