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狗狗巧克力對主人的無上忠誠，矯正了我對人的看法。

——手記

1. 簡 ?歷

我這個大家庭，養了一只男性貴賓犬，名叫巧克力。

貴賓犬也稱貴賓，在法國是被視作國犬的，還在18世紀，貴賓就頂著貴婦犬的頭銜被貴婦人攜入法國沙龍，而出入名犬博覽會奪金，更是常有的事。魯迅所述在萬國賽狗會上奪金者，我揣想當是巧克力的先祖才是，該不是叭兒狗。

日前，我量得巧克力肩高35厘米，尾至肩35厘米，胸圍40厘米，完全就是迷你型貴賓。人間將貴賓分為巨型、標準型, 迷你型和玩具型幾種。

貴賓以高顏值面世。你看巧克力吧，耳朵是下垂之耳，分開如八字衙門，柔軟而緊貼頭部，甚是自然，耳廓也長而寬，濃密地覆著毛。巧克力的眼睛，是著名的杏仁眼，雖不算太大不算突出，但甚圓，要緊的是眼珠子屬少見的琥珀色，甚是機靈。隨著巧克力狗到青年，閱世日深，我現在每每讀它的眼睛，都能讀出它像猴子，甚至對它說：“巧克力，你真太像猴子了！”。

我作過考證，巧克力的祖先是擁有優良傳統的，曾經風行歐洲大陸。法國路易十六時期的浮雕，就見貴賓犬。幾年前在德國美術館，我就欣賞過15世紀畫家畫入貴賓犬的作品。我至今還記得巧克力被外甥女亭亭領養，第一次到我家的一幕：一拉開背包鏈，七個月大小的巧克力就跳將出來，在客廳里，圍著我們歡快地跳和叫，跳轉了七八個圈圈。亭亭說，是它原主人要出國，將它寄養在寵物醫院，說如果遇上真正愛狗狗的人，就讓其認養吧，不要錢，前提是要對它好。按巧克力當時的身價至少也是五千元吧。原主人何以喚它叫巧克力，我猜測該是它披巧克力毛色之故。我觀巧克力的行為心理，多少可感知，其童年被遺棄的經歷，該已刻骨銘心，這是后話。

若讓巧克力做個自我鑒定，我相信它會這自評：聰明活潑，性情溫和，氣質高貴，記憶力好，好奇心強，喜與人合作，順遂人意，如有機會，深造一下，想必它也能表演馬戲團諸般節目的，它有的同胞不就從業馬戲表演嗎？祖先的活躍、機警，自信優雅，良好的身材，矯健的動作，巧克力皆都承繼了，它也頗自信。

據說巴甫洛夫以喂食吹哨子的實驗，以測驗狗狗的條件反射，每吹哨子就給狗狗食物吃，幾次重復，狗狗聽到哨聲就能分泌唾液，爾后，改為只吹一個特定的哨子才給肉吃，狗狗就改為只對這給食物的哨聲發生唾液分泌反應了，這一種非本能的反應，就是"條件反射"。

貴賓犬在世界最聰明的狗狗中排名第二，可我總覺得它該要比第一名牧羊犬要聰明得多才是，證據是它的條件反射能力超強。它一周歲多時，我指夾一塊肉，讓它雙腿站立起來叨，它可照辦，爾后我只要一亮肉，它即會站起來叨吃，你別以為它叨肉的姿勢會不優雅。

巧克力所有的姿態，都很優雅，還不擺什么架子，很平易近人，也不狗仗人勢，不會狗眼看人低，這在今天，已是難得見到的品質，它的肢體語言也蠻爐火純青的，它善舌舔，善搖尾，偶爾會露露肚皮，也撒嬌，讓家人抱，喜歡邊跳邊轉身，喜歡與你捉迷藏。

對了，巧克力和它的兄弟姐妹一樣都愛運動，天天要去戶外散步，說起巧克力的走路，那可是四條腿X狀交叉式的，小屁股一扭一扭，十二分可愛。想起來，這巧克力從少年起就頗得小區內好幾匹女貴賓的愛慕，為了讓巧克力過上安穩日子，免受情感折磨，經大家庭聯席會議研究后決定，還是由華南農業大學獸醫外科醫生親自操刀，將它計劃生育了。

?我一直喜歡巧克力，但今天卻覺得很對不起它，要知道，貴賓歷來可是當護衛犬、牧羊犬和狩獵犬的，更以水中捕獵著稱，好春江獵鴨，天生就擅長游泳，然甚是遺憾，我居然竟至今一次也不便攜它去人的游泳池游泳……

2.怕 圈 圈 ? ?

那是巧克力初到半山灣不久，晌午，天正下雨，在家中客廳，巧克力踱著著名的四腳小碎步朝我走來，突然停步，轉為立正，尚單純的杏仁眼，巧目盼兮，似有期待，朝我行注目禮。我知道，它想我逗他玩。恰好我身邊有只呼拉圈，我就拿起呼啦圈。沒想到他見我手持呼啦圈朝他貓腰過去，還離他還兩三米遠，它已滿眼驚恐，躲閃都不是，夾著短尾巴就逃了。

當天下午，妻拆洗蚊帳，取出帳頂圈，也朝巧克力走去，巧克力同樣驚恐非常……我們覺得好玩，就將圈圈置于茶幾和沙發間通道，促引它從通道去鉆圈圈，結果你無論如何驅趕它，逼迫他，它就是不鉆圈，也不太敢鉆，被逼得實在沒有辦法，又不想被我們捉住，才向著圈圈，猶豫再三縮縮身子，壯足膽子猛然一躍，才竄圈而過，引發我們大笑。

我記得，電視上播過的馬戲表演，是有貴賓狗鉆圈圈節目的，好看，很是滑稽，那貴賓鉆進鉆出的圈們還是呼呼燃著火的——何以它們就不怕圈圈呢？這些演員，或許開始也害怕，因了生活所逼，才不得不鉆，不得不克服大恐懼嗎？

如此建立在狗狗恐懼之上的快樂，人的快樂，按動物倫理，是不很尊重狗狗的，起碼不夠狗道，不尊重狗權。

有人說，不同的狗狗怕什么，也是不同的，此與狗狗的性格有關。

然而，在這個世上，唯有狗狗才是最知道感恩的動物，什么忘恩負義，反戈一擊，過河拆橋，在狗狗身上，是從未發生的，狗狗連這些念頭也絕不會有，當然，狗狗無疑又是記仇的動物。

我猜想巧克力如此害怕圈圈，必定是之前，它吃過圈圈大虧吧，或其童年時，曾受過圈圈的驚嚇，或者是因為圈圈的不仁而留下了心理陰影？想想也是，在流浪狗的腦海里，那圈圈，必是大而沉的，恐怖莫名的，還是它們被人抓套的標志。

這些，還不至于使當事狗小小的心靈深受創傷嗎？

對巧克力來說，它如此懼怕圈圈，該是它被亭亭領養前，曾有過圈圈帶來的痛？小心臟受過傷？

我想起心理學上的觀點，說是大凡膽子小的孩子，長大后一般都較有作為。人和狗狗，皆屬動物，都有心靈，有情感，有喜怒哀樂，即便不能完全把人與狗平等看待，至少許多方面，人狗還是相通的；我家巧克力既然如此怕圈圈，比較膽小，這充分表明，在狗的世界，將來它或許還可能叱咤風云，成為名狗，名垂青史，也未可知。

不過，話說回來，誰不怕圈圈呢，甚至是人。

我有位養狗多年的親戚，近日就專門微信我：

她認為馬戲團的動物，怕的可能還不只是圈圈，而是人對他們不專心配合人的體罰。她說見過被鐵鉤勾住的狗熊在做表演，一旦做得不好，馴獸師就不給它好臉色，會大力扯拉鐵鉤的鏈條，狗熊即刻痛得直叫……她對此很反感，說從此再也不帶孩子看馬戲表演了。

其實，無論對什么動物，凡圈圈，無論是否火圈，即便圈套，倘若無法不鉆，很可能都有人會鉆。當然，人都自以為有思想，自以為既可看清有形之圈，連隱形的圈圈，也可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只要是圈，只要是套進脖子，都必讓你不適，凡是狠心緊系過領帶的人，都有所領教。

而被圈養的感覺是怎樣的呢？這就不適合作過多的想象了。 ?

在我家，再也不會出現讓巧克力鉆圈圈的惡作劇了……

3. 依 ? 戀 ? ? ? ??

狗克力戀主，似是天性，令人憐愛。主人睡覺，它必在床下陪著，通常是以蜷伏的身子壓著蚊帳。何以如此？可能是只要主人起床，它即可感知，可以跟隨。

我們戶外散步，它必緊跟主人，當然，似魯迅先生說的被主人以一條細鏈子牽在腳后跟的情況，也有。主人落坐客廳沙發，在旁邊陪著的，不可能是別人，主人起身走向房間，它也會跟在主人屁股后面。如果巧克力在浴室門外趴著小憩，必定是主人正在里頭沐浴。都說貴賓狗狗黏人，其實主要還是黏主人。

主人不在家時，它黏主人的形式，則修改成盼，盼主人歸家！

我親見好多次，主人亭亭早早出門，晚上遲遲未歸，巧克力就幾次走到家門的后面，嘴臉對著緊閉的門，靜靜而長久地站，脖子伸得筆直且長地站，任誰看到，都知道它等待什么，那情景，令人感動，也讓你有些心酸。

巧克力兩歲之前，主人每每上班出門，都少不了對它交待：“我要去上班，你看家！”它本來還興高采烈的，一聽到這話，會馬上趴在地板上，像一團抹布，情緒甚是低落。

前年春節前，巧克力被關入一個籠物托運箱，從廣州搭乘飛機飛瀘州，回了主人亭亭的外婆家，主人那天下午去醫院陪護住院的外婆，出門時一時疏忽，沒有對巧克力有所交待，于是，天一擦黑，它就站到家門后，開始盼，直盼到午夜，很是失望，但仍不放棄，改為跳上主人常坐的藤椅，先是站，站累了，就坐著，而頭，仍朝著門戶，望眼欲穿……家人都對它說亭亭今夜不回來了，你不要再盼，有我們在，它就是聽不進群眾意見，盼望依然……

隨著年齡增長，我感覺巧克力的內心也日益豐富起來。根據巧克力們的心理和體質狀況，動物學家得出狗狗與人類年齡的對應關系。

狗狗1歲齡時，相當于人17歲，2歲齡相當于24歲，15歲齡相當于76歲齡，如果高壽至20歲齡，則已近似于96歲的老人。鑒于此，巧克力今年是3歲，已相當二十七八的堂堂須眉男子。想來也是，今年以來，巧克力也越發懂事了，主人挎包出門，不再說“上班”，它也不會尾跟，除偶爾仍像泄氣的皮球趴上地板，多數情況是站著，甚能接受獨守空房的現實，處之泰然，當然其內心深處，對主人依然是無限依戀的。

正是巧克力對主人的依戀，尤其是依戀情深的眼神，對主人的無上忠誠，讓我完全改變了以往對狗狗的看法，我現在已完全沒有了對“狗腿子”的反感，還將“主子”的貶義內涵，傾入了下水道。

狗腿子，不就是狗狗對主人無上忠誠的表現嗎？對主人、主子忠誠，乃至感恩，有什么不正常、不應該？不是很合情理嗎？

網上流傳的一個故事說，一只餓得眼色發綠的狗狗，因了一青年的一飯之恩，就依戀一路，一路緊跟騎自行車游西藏的主人，以四條腿跑路，風雨無阻，不辭辛勞，幾千公里云和月，硬是跑著，追隨騎車主人走進西藏……如此的狗腿子，世間能嫌其多嗎？

巧克力的行為和心理，表現出狗狗比其他動物對主人有更多的忠誠，如此的忠誠是可貴的，也是高貴的，忠誠出于感恩，感恩因為記憶，記憶強化依戀，依戀又復習忠誠……我點贊如此和美德！

4.主人排序 ? ? ? ?

早晨，我欲攜貴賓狗狗巧克力下樓去遛，它態度雖有些勉強，但還是跟我入了電梯，走到樓下草地，它抬腿匆匆尿尿完，就猛一調頭，急沖，要回家。原本我想帶它去后山繼續遛的。我只好追至電梯間，它見狀，馬上從二樓樓梯跑了下來，它該是見電梯門沒開，想上樓梯回家，又心有猶豫，便在二樓等我。

巧克力何以如此呢？

必定是昨天，我帶著它在后山邊遛過一段時間后，它要回家，我不讓，它便站著，穩站，似與我有所對峙，我竟就過去，輕輕地打了打它的屁股，還加了輕聲的幾句罵，它，竟就記住了。

深層的原因，是我尚不是它最信任的第一主人，就是說，它對我，還夠不上信任。

這是有背景的。

之前，每次它的第一主人我外甥女亭亭出差，它無法跟去，就必然是養在我家，這時節，似是天性，它馬上會選擇臨時的第一主人，這算是歷史的選擇，但卻有個規律：因它是男性吧，所以新晉第一主人必為女公民，我的意思很明白，盡管我對它的關心不亞于其他家人，即便我集三千寵愛在于它一身，它也不會推舉我做第一主人。

這幾年，每到暑假，亭亭都要出國度假，于是巧克力就都是吃住于我家。確乎，國不可一日無君，巧克力怎能一日無主人呢。亭亭的大姨，就歷史性地享有了巧克力第一主人的殊榮。自然，從動物心理看，它對亭亭無上忠誠行為、感恩行為、純潔的信任，就可以理解地有些戰略轉移，大姨走到哪里，它的眼神就跟到哪里，那可是信任、依戀、感恩的眼神，也是與它獲得的呵護和照顧質量成正比的眼神。

顯然，在巧克力眼里，你是不是它的主人，有沒有資格當它的主人，完全取決于你是否取得了它的絕對信任。唯信任度高且穩居首位者，才享有資格做第一主人。

但是，這信任度的發生卻是需要歷史過程的，需要與主人有一段日月的親善相處，經由反復的認知、分析、互動和相適，即對主人的態度、氣味、品貌、語言、情緒，生活規律，尤其主人對它的照顧和關心程度，已然熟知并且認同和適應，它對你，才可以生長起綠色的信任，這可是水渠成的信任，是將自己的生活，乃至性命，都托付予你，與你這位主人建立起禾苗與稻田般相依關系的信任。

亭亭之所以能成為第一主人，除了基于她對巧克力的領養，更多的，是基于她對巧克力深長的寵愛。

大前年暑假，巧克力在我家已生活一月有余，大姨任臨時第一主人算來也已日久，然而，即如此，我還是發現，巧克力偶爾還會悄然邁著小碎步，步入亭亭常住的臥室，久久立正，長久地發呆，居然一次還專門一躍就跳上了床，抬起頭顱，悄然久坐……我們都明白，這小東西是在思念亭亭了，它該是在想：主人該快回來了吧！

那天中午，喜鵲在樓下鬧叫，我家門鈴響了，巧克力一聽急急地就沖到家門后面，熱切地吠著……果然是亭亭回來了！亭亭甫入家門，巧克力一見，就抑制不住，驚喜著跳來跳去，卻又不直接朝亭亭懷中撲過去，而是跳著，在空中急切地轉身，先圍繞大姨激動地叫跳，又一轉身，才圍著亭亭大聲地叫，興奮地跳，反復三四次……當亭亭彎腰去抱它時，看得出它被高興鼓動著，卻仍似躲非躲，一雙黑色的杏仁眼，直直地深情地看著亭亭，一會，又回過眼，感恩地盯著大姨……

（ 以上4則短文分別發表于2017年的上海《科學畫報》、《新民晚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