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嶺南的木棉花靜悄悄地次第盛開了，一點、幾朵、一片，開得紅紅火火。聳入云端的枝條上，堅硬的骨朵破繭而出。遠遠看，像一蓬蓬巨大的火炬，霸氣而傲驕地“燃燒”在珠江兩岸大街小巷，仿佛向這場猝不及防的新冠病毒最后宣戰(zhàn)；向江湖雄風的武漢送去一份火紅的慰藉。

春天，萬物復蘇、絕處逢生。

梅花，傲然寒冬；木棉，唱響英雄贊歌。

立春已過，在遙遠的武漢，期待那一簇簇櫻花擊節(jié)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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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從麻醉中醒來，又一次看到木棉花抽出火紅的蓓蕾，妻子在病房依偎著他，他們感覺到春天的暖意。

昨天深夜，手術室青白的燈顯得特別明亮，手術在緊張地進行。當晚七點，病人送來；八點麻醉；九點開始手術。時間在一分一秒走動……

這并不是新型冠病毒病人手術，而是一名警察在抗疫一線身負重傷，在醫(yī)院搶救的情景。 ?

庚子年的春天來得如此慢，仿佛要讓寒冬為世間留下最冰冷的懷念，徹骨的痛。本該是由歲月的腳步去拉長生死離別的距離，卻在春天即將到來的時刻，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狀病毒咒語般，將魔爪伸向善良的人類，把人類的生死離別迅速濃縮，濃縮在這個春寒料峭的季節(jié)。

廣東外來人口、流動人口居全國之首，疫情形勢嚴峻。“疫情就命令”，不僅白衣天使雪雕般穿梭在方艙的身影讓人感動流淚，警隊一個又一個頑強奮戰(zhàn)在抗疫一線的身影也讓人動容。馮智敏——廣東省河源市東源雙江鎮(zhèn)派出所所長就是其中一員。

那些天，廣州小雨。木棉在窗外依然綻放著。2月10日早晨，一上班，單位領導說：“河源有個民警昨天受傷了，你來采寫吧……”

手頭只有一份材料很簡單，但事跡卻令人震撼，心被揪了起來。受傷的馮智敏正在醫(yī)院搶救，生死未卜。第一時間電話他所在的派出所，找到教導員林鴻業(yè)了解詳細情況。林教簡短回話，盡快整理了報給您。上午過去了，材料沒來；下午材料沒來。我急了。廳里作為抗疫典型得馬上發(fā)通稿。又一次電話問他。回答：晚一些發(fā)你。結(jié)果到了晚上，林教終于回復，認真寫了千字微信傳來。電話中又說，對不起，對不起。太忙，白天一直帶人在外查控疫情。唉，所長這一受傷……我一聽，好內(nèi)疚，眼圈立馬紅了，真不想占用一線民警金子般的時間啊。

我又電話采訪了隨行陪馮智敏到廣州做手術的馮鎮(zhèn)，他是雙江鎮(zhèn)綜治中心專職副主任，政府專門安排他陪同。2月10日晚，馮智敏被送到廣州暨南大學第一醫(yī)院（廣州華僑醫(yī)院）神經(jīng)外科。

手術室門上熒白色燈還亮著：手術中。

手術大約做了三個多小時，燈從晚上21：00點亮到23：45分左右。燈終于滅了，門終于開了。等在門口的所有人都覺得三小時長如一萬年。手術車推了出來，馮智敏警服上的肩章還露在白色被子一角，頭部纏滿了繃帶。

命懸一線，常常用在公安民警身上。但馮智敏沒想到，這個詞，在這場抗疫阻擊戰(zhàn)中離他如此的近，近在七毫米的距離，死神于他咫尺。說實在的，還差三毫米、或許一毫米，如果尖刀再深一點，他說不定就犧牲了。

“好險！刀尖已經(jīng)穿透左太陽穴上額骨頭，進去7毫米，差一點刺破骨膜，再晚點來，有生命危險啊……斷掉的刀尖成功取出，很幸運，病人脫離了生命危險……”醫(yī)生摘下口罩說。

當馮智敏的妻子聽到“很幸運”三個字，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她撲在手術車旁輕喚：“阿敏、阿敏……”

一直守候在手術現(xiàn)場的馮鎮(zhèn)和兩位民警才松了一口氣。他們回想起過去驚心動魄的三十多個小時，仍會出一身冷汗。

2月9日早晨6：00，天還沒亮。馮智敏已起來，他用冷水洗了把臉，雙眼依然充滿血絲。昨晚忙到凌晨1點多才回到派出所宿舍休息。新聞中報道，全國新增確診病例2656例，新增死亡89例。病毒的蔓延就像潛藏在黑暗中的不法之徒，隨時隨地興風作浪。

7點左右，馮智敏照例在工作開始前給妻子打一個電話：“老婆，我們今天疫情防控正是關鍵時期，家里又讓你操心了。”

“你放心，家里有我。注意身體啊。”電話一頭妻子溫柔細語讓他心懷內(nèi)疚。疫情期間，他們又是10多天見不了面，馮智敏每天早晨或晚上都要抽空同妻子通一個電話，最近多了互報健康狀況。

這幾天，天氣特別冷。通完電話，馮智敏穿上警用棉執(zhí)勤服，戴好口罩和執(zhí)勤裝備。

9點左右，他帶領所里幾名民警和輔警，已在檢查卡點執(zhí)勤。陰冷的寒風吹著。河兩岸楊柳青青，小葉榕一樹華蓋，濃綠如蔭。他看到山上山下木棉樹林立蓬勃，蓓蕾已站立枝頭，無限感慨，馮智敏對木棉有著火一樣的深情。守護好這個綠水青山的珠江三角洲“后花園”，作為所長、一個共產(chǎn)黨員，責任重于泰山啊。

人說刀光劍影，是警察的工作環(huán)境。雙江鎮(zhèn)多為客家人。這里民風樸實，刀光劍影的日子并不多。可馮智敏要處理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卻也是多如牛毛。此時，馮智敏接到居委會干部舉報電話，這兩天有個叫林某的居民在街上游走，不聽勸、不戴口罩。他一聽，事情來了，當前這是大事，不戴口罩人命關天。

在檢查站站了幾個小時，腿腳已經(jīng)有些麻了，口也干了。那邊電話又打來讓趕緊到林某家處理。

將近中午時分，馮智敏立馬帶人趕去林某家中了解情況。白墻灰瓦的客家風格建筑，二層樓。進去后，林某家人說，林某在二樓。馮智敏就帶了二三個民警輔警到二樓找到林某，看到床上坐著林某。馮智敏就問：“你身體怎么樣啊？”

林某說：“沒什么，很好啊。”

馮智敏說：“現(xiàn)在疫情嚴重，傳染性強，你不要出門。出門也一定要戴口罩啊……”話音未落，林某突然從床邊抽出一把15厘米長水果刀刺向馮智敏他們，大家迅速往門口躲閃，可林某一直追砍到門口，眼看到危險逼近大家，馮智敏轉(zhuǎn)身迎著林某奪刀，一邊毅然擋住門口，不讓林某接近眾人。他知道，如果不把刀搶奪下來，后果不堪設想，受傷的不僅僅是自己，有可能危害更多的百姓。

他面前的林某身高足有1.80米，估計體重也有200多斤。馮智敏身高1.69米、體重60公斤，赤手空拳。他自知這個相差懸殊的體魄，他是劣勢。林某揮舞著水果刀拼命往他身上刺，馮智敏感到胸膛緊迫的威脅。“刀光劍影”從腦海中閃過，這種威脅首先來自生命本能。但當威脅像“病毒”蔓延，侵犯到他身邊的人時，這種威脅在加碼擴大，保護自我意識只能退位，這也是一種本能。

面前這個“龐然大物”林某，卻疑似間歇性精神病發(fā)作。馮智敏進退兩難。精神病患者是異于常人思維，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異族”。馮智敏知道，從心理角度，林某應該是突發(fā)性妄想癥。當感到自己的思想、行動、情緒……受到外力影響，就會在恐慌中，以不惜侵犯他人來“自衛(wèi)”。

馮智敏來不及多想，自己經(jīng)歷的是常人與非常人的體力挑戰(zhàn)。唯一的辦法就是：快速奪刀。刀握在自己手里，群眾才能安全。此時，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電影《荒野獵人》中灰熊與人的搏斗鏡頭。林某仿佛片中狂暴的熊，持刀瘋狂向他的目標馮智敏攻擊。刀劃過馮智敏的手掌、手指頭，血順著他的袖子往下流。血滲透了的警服，也被劃爛，棉花都露了出來。沒人知道馮智敏當時有多疼，但馮智敏沒有放棄。

搏斗、奪刀在一分一秒進行……

如果面對的是犯罪分子那還好辦，可以采取法律手段制服。但對林某不行，既要保護他身后的人，還不能傷害到林某。一種反常的“自衛(wèi)”與防衛(wèi)在繼續(xù)對峙。馮智敏突然感到頭部一陣劇痛，刀插向了他的左太陽穴上方額頭，但他仍緊緊地抱住“龐然大物”林某不放。最終，其他同事趕到通力協(xié)助，才將林某控制住。

隨后在場同事將馮智敏送至當?shù)蒯t(yī)院，刀尖一直插在馮智敏的額頭上。

當?shù)蒯t(yī)院只能進行簡單包扎，無法做顱骨手術，且告知要盡快手術，否則，會有生命危險。隨即緊急送往廣州暨南大學第一醫(yī)院手術搶救。

到了廣州暨南大學第一醫(yī)院，經(jīng)過CT和X光照片，發(fā)現(xiàn)刀尖斷裂在頭骨里，醫(yī)生們?yōu)檫@名警官捏了把汗。

“這個刀尖雖然刺穿了顱骨，但剛好達到顱骨的內(nèi)表面，還沒有刺破硬腦膜，所以腦膜下的這些血管沒有受到損傷。”醫(yī)生這段專業(yè)的表述，讓在場的人們將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手術后，躺在神經(jīng)外科東區(qū)21號床的馮智敏在接受媒體記者采訪時說：“作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作為一名警察，在最關鍵的時候，我們就應該挺身而出……疫情當前，我躺這也難心安，傷愈后，我馬上回到崗位上，跟一幫兄弟、戰(zhàn)友繼續(xù)堅持，努力工作，把這抗疫阻擊戰(zhàn)打好、打贏保護我們轄區(qū)老百姓生命健康安全。”

馮智敏知道，在疫情阻擊戰(zhàn)中，他作為派出所所長能做什么？父老鄉(xiāng)親的喜怒哀樂、健康安寧不就等著我們一身警服、一寸丹心去守護？

病毒的存在就是一種隱形的威脅，小鎮(zhèn)雖小卻五臟俱全，絕不能成為病毒蔓延的缺口。在馮智敏意識里，一個人，并不需要有驚天動地的力量，而是在關鍵時刻堅定地做出應該做的，以無聲的力量在疫情“后方”馳援。這就是他與派出所民警們的職責使命。

二

作為守護一方平安的派出所，保護環(huán)境、維護治安、抵御新冠肺炎疫毒侵入，真不是件輕松的事。馮智敏深知，一個呼吸、一口吐沫就可能讓這座美麗小城、全國冠名的“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實踐創(chuàng)新基地萬劫不復啊。他感受到疫情的嚴酷，這場沒有硝煙的疫情防控阻擊戰(zhàn)，最是考驗人的關鍵，這是生死大考。馮智敏早已是箭在弦上，亦守亦攻。

馮智敏1975出生在東源縣燈塔村，一個樸實的農(nóng)民家庭。自1996年至2016年一直在燈塔派出所工作了20個年頭，2016年調(diào)入雙江派出所任所長至今。任職以來，辦理過的大小案件、調(diào)解過的糾紛不下千宗，其中刑事案件50多宗，親手抓的吸毒犯不少于350人次。2012年、2017年年度考核被評為“優(yōu)秀公務員”，1998年12月被河源市公安局授予個人嘉獎。

對于從警25年的馮智敏來說，他既要發(fā)揮黨員先鋒模范作用；還要周旋于方圓120多平方公里的小鎮(zhèn)，“上管天文地理下管雞毛蒜皮”。

“快了，馬上就要挖開了，兄弟們加把勁，快，洪水要沒腰了……”2019年6月，河源全市普降暴雨，遭遇幾十年一遇的洪澇災害，東源縣雙江鎮(zhèn)雙江村、寨下村等地受災嚴重。洪災期間，馮智敏同志帶領所里5名民警、輔警，冒著滂沱大雨，對危房內(nèi)的被困群眾進行轉(zhuǎn)移。突然，接到受困群眾的求救，產(chǎn)婦與嬰兒被困在農(nóng)舍。馮智敏當即組織民警、輔警到達險情現(xiàn)場。到達現(xiàn)場后，馮智敏發(fā)現(xiàn)因雨勢太大，門前魚塘的水已經(jīng)倒灌，被困的一名產(chǎn)婦緊緊抱著懷中嬰兒站在床上不停哭喊救命。隨時有將房屋沖垮的危險。

馮智敏當機立斷，帶領同事用鋤頭、鐵鍬挖開池塘邊的淤泥，試圖將屋子里的水引到屋外地勢較低的地方。顧不得洪水沖擊的危險，他們連續(xù)挖了將近2個小時后，終于在池塘邊挖出一條水溝，成功將群眾屋內(nèi)的水引開，順利將產(chǎn)婦和孩子解救。

寨下村五保戶肖叔聽說馮所受傷后哭了。他四處打聽受傷重不重。回想之前不久，馮所幫他解決了多年沒有的戶口，每年馮所自掏腰包送來大米、油等生活必需品，像親人一樣照顧他……

“疫情就是警情，防控就是責任”。防控疫情阻擊戰(zhàn)打響以來，馮智敏帶領全所民警在轄區(qū)開展酒店、民宿、居家、院落、企業(yè)入戶檢查，在街道、檢查站等重點地區(qū)展開防控疫情各項措施落實。自大年三十晚至受傷之日，他與民警一道堅守崗位，每天工作10多小時。在警力有限的情況下，連日來，已對12個村居進行了地毯式排查，累計勸離聚集的村民群眾300余人，勸導酒店、餐飲、娛樂業(yè)等50多家易聚集場所暫停營業(yè)，勸退101起農(nóng)村上燈宴席，禁止了一切大型活動，維護了轄區(qū)秩序，阻斷了疫情傳播渠道。

“馮所受傷了”的消息傳來，不僅是雙江鎮(zhèn)老百姓關心，他原來所在的燈塔鎮(zhèn)老百姓也紛紛關注他的健康狀況。雙江、燈塔鎮(zhèn)老百姓都為他捏了一把汗，為他祈禱。

“馮智敏：你是好樣的！幾年來，你為雙江付出了很多，也為橋頭村做了大量實事。橋頭村全體黨員干部向你學習！祝你早日康復，早日歸隊，我們一起戰(zhàn)勝疫情。”那天，雙江鎮(zhèn)橋頭村黨支部書記黃衍平得知馮智敏身負重傷時，他急了，立馬組織人員陪同到廣州搶救醫(yī)治。之后，他又在鎮(zhèn)工作群發(fā)了一條信息，鼓勵馮積極治療。

三? ? ? ??

1月24日除夕這天，馮智敏在派出所忙里忙外，排查防控疫情、治安巡邏……晚上，老婆帶著女兒到所里與大家一起吃年夜飯。所里許多民警與他一樣回不了家，家屬就一起在派出所吃團圓飯。大家都習慣了這樣的團圓。?

這種“習慣了”，包含太多的內(nèi)容。比如無奈、比如忠貞、比如愛與摯愛。2020年伊始，注定馮智敏的“習慣了”多了更重的砝碼。

那天，我在電話中采訪了他妻子。她是東源實驗中學畢業(yè)班語文老師。19歲的女兒在廣州讀大學。馮智敏受傷當天，她和女兒正值放假，在家剛剛吃完中午飯，接到大哥電話：“阿敏，受傷了，皮外傷（不敢說實情），現(xiàn)在中心醫(yī)院。”她還是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第一反應有沒有生命危險？稍事冷靜后，她安撫好在一旁受驚的女兒，立馬趕往醫(yī)院。沒想到，已經(jīng)10多天沒見面的丈夫，此刻竟然頭部、雙手都是白花花的繃帶，她的心“咯噔”一下，這哪是皮外傷？她伸手輕輕摸著丈夫受傷的手，發(fā)現(xiàn)很冰涼。心一陣陣痛，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沒事的，別緊張，一點皮外傷。”馮智敏安慰她。

丈夫受傷的情況一直瞞著馮智敏的母親。后來，老母親清洗那件染血警服時，好幾盆血水，母親邊洗邊哭：“流這么多血肯定傷得很重……”

手術后，妻子一直在病房陪護他，妻子回憶著他們的一幕幕，滿眼淚水，又滿是溫馨。因為家離派出所40多公里，他們一般是一周才能見一次。如果遇到搞案件，就說不準，一個月不見面也是正常，疫情期就更別說了。

印象最深的是七八年前，一個冬天的晚上。她到所里看望丈夫馮智敏，住在他們所里。而馮智敏卻在追捕一名毒犯，因天黑路滑，掉進了一個池塘，渾身濕透了。凌晨回到所里，她看到渾身濕淋的丈夫冷得直發(fā)抖，抱著他就哭了起來……

受傷后馮智敏看到妻子和女兒哭了，他對他們說：“我做警察這么多年了，你們應該知道警察就是處在風口浪尖的擔當者，我們不僅拿國家工資要干事，還要把事干好了。這次疫情國家有難，警察更加要一馬當先為國分憂……”

“對不起啊。不過，我命大，放心。只要你們娘倆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妻子一臉幸福偎依在身旁：“最大的遺憾是，我們見面時間太少了、真的太少了。這下，我們可以有很多時間在一起了……”馮智敏一聽，鼻子發(fā)酸，眼眶頓時紅了。

“等到疫情過了，抽空好好陪你和女兒啊。”白色繃帶下那雙眼睛早已噙滿淚水。

馮智敏看到醫(yī)院病房外一棵高大的木棉樹，樹枝上打了十多朵紅色的花蕾。

“是啊，春天快要來了。”他心頭暖暖地看著湛藍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