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第二遍，窗外還是一團黑。老秦窸窸窣窣穿好衣服，躡手躡腳走去廚房，揣了兩個饅頭在兜里。大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老秦從門后拿了把鐮刀，又抓了個應急燈，轉身掩好門，風塵仆仆往菜地奔去。

一整畝水田，收完第二茬稻谷后，見縫插針又種上了蘿卜、芥蘭、韭菜等。誰家的蘿卜也沒有老秦家的美。從泥里揪出一頭，白皮里透著青，胖墩墩圓鼓鼓的身子，看著就討喜。芥蘭是粗莖嫩葉的品種。鐮刀沿著芥蘭根部齊刷刷割下，過一遍水，再把莖片成薄片，葉子切碎，用豬油爆香蒜瓣清炒，爽脆中帶著一絲甘。韭菜更不用說了，春甜夏辣秋苦冬香。這個時節的韭菜，切碎了炒雞蛋，就這一道菜，老秦能吃下三碗白米飯。

蘿卜纓子扎得手疼。出來得匆忙，忘記帶一雙棉手套。老秦顧不上手疼，一畦蘿卜，又要拔得快又不能拔斷，不那么容易。割下來的韭菜和芥蘭在地頭隆起一座小山包，老秦又一摞摞一回回地把它們搬上車廂，整整齊齊碼好。蘿卜還在水渠里，水冰冷刺骨。挑完最后一擔洗凈的蘿卜，老秦有些直不起腰，肚子也開始咕咕直叫。兜里的饅頭發冷發硬，老秦掰下一塊就往嘴里扔，囫圇吞下，噎得直伸脖子。

天快亮了。老秦跨上三輪摩托，一捏油門，頂著寒風呼嘯而去。

“方向好像不對……”借著晨曦微光，隱隱能看到城市的路燈閃爍。老秦又再拐了幾條鄉路，竟離那燈火越來越遠了。老秦打開手機導航，左看右看也看不明白，這會兒直埋怨自己。手機是春節前兒子好心給買的智能手機，還貼心地替他裝了不少軟件。兒子說要教他怎么用，老秦嫌麻煩，說有空了自己會琢磨。

前面十字路口有崗亭！老秦急捏油門，往前馳去。“同志，請問往市區卓爾酒店怎么走？”問清緣由，一位戴口罩的執勤民警細細檢查車廂后，看了看老秦，返回崗亭，不一會又出來，塞給老秦一張紙。“大叔，我這給您畫好了路線。您看，從這路口往左一直開，到第二個紅綠燈時右轉，再往前約兩公里就到了。”怕老秦不明白，民警又指著那簡圖講了一遍。

“明白了明白了！謝謝同志！”老秦跨上三輪摩托，又風馳電掣呼嘯而去。小民警“啪”一聲立正站好，在背后敬了個禮。

到達酒店時，老秦的臉和手被風吹得通紅。他這才知道，從自家菜地到酒店，就十五公里的路，前面七繞八繞，竟跑多了二十五公里。顧不上呵口氣暖暖手，老秦又幫著酒店工作人員把菜卸下搬去后廚。

“師傅，錢您拿著……”“不能要不能要！”

酒店大堂經理把錢往老秦兜里塞。兜鼓鼓的，剩下一個饅頭還揣里頭呢。

“新聞上說北京上海的醫療隊住這兒。人家大老遠的來咱們這兒支援，沒日沒夜。我看著心疼啊……我也幫不上啥忙，這是最新鮮的菜！我只有這么多。”老秦訕訕地直搓手。

“別送我，別送！你們趕緊忙去！”老秦跨上摩托，沖酒店的工作人員擺擺手。車廂里，有兩袋大堂經理悄悄放進去的各式面點。

兜里手機鈴聲大作。老秦捏下剎車，掏出手機一看，心一沉：完了，是婆娘。婆娘能干又潑辣，平常一分錢能掰開兩半花，用冬閑田種菜也是她的主意。新型冠狀病毒肆虐，武漢封城后，菜價節節漲，老秦家的菜根本不愁賣。

“咋這么慢接電話？！”婆娘埋怨道。

“我那個，我……”老秦囁喏應答。

“出門戴了口罩嗎？”

“戴了！遇到的人都戴了，大家都小心哩！惠芬啊，我……”

“我什么我！回來的時候，你去老李店買幾包菜籽，再扯些薄膜。立春了，趕緊再種一茬菜給人家送去！記得扯薄膜！這天氣不蓋薄膜菜籽可沒那么快出芽。記住了沒？哎，你咋不說話呢。”

“記住了，記住了！”老秦點頭如搗蒜，又黑又亮的臉綻出一朵花。

掛完電話，老秦定睛一看，手機屏幕上，一支紅梅破冰斜墻而出，墻上不正寫著“立春”兩字么，底下還有一行小字：律回歲晚冰霜少，春到人間草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