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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江 | 蔡東的《她》:重新建構(gòu)的女性生活
更新時間:2020-04-08 作者:賀江來源:《十月》
讀蔡東《她》的時候,我的腦海里不斷閃現(xiàn)出阿莫多瓦《對她說》里的場景。電影開場時,當(dāng)男主角看著表演者在舞臺上沉默地挪移空凳子,他流下了眼淚。他回到醫(yī)院,對躺在床上的病人“她”沒完沒了地傾訴,引出一段令人唏噓的愛情故事。
在《她》中,也有一個被悲傷擊中的男人,他沉浸在對“她”的思念中無法自拔。這個被悲傷擊中的男人叫連海平,他思念的那個“她”是他已經(jīng)離世的妻子。他無法直接對“她”傾訴自己的思念,于是踏上尋找“她”的路途。
連海平最終回到家,他的追思之旅畫了一個圈,又回到原點。連海平的深情如同葉芝《當(dāng)你老了》的詩句,讓人動容,但蔡東的表現(xiàn)重點并不在他,而是那位從未正面出場的“她”。
“她”叫文汝靜,蔡東通過“他人的話”,建構(gòu)了“一個女人的一生”。文汝靜并未正面出場,她的被建構(gòu)的人生,是菲勒斯中心主義的表現(xiàn),更是女性作為“第二性 ”的殘酷寫照。這讓我想到了西美爾的話:“幾乎所有有關(guān)女人的討論都只說明了在同男人建立的現(xiàn)實的、觀念的和符合價值的關(guān)系中,女人是什么,而沒有人問:女人對自己而言是什么。”文汝靜本來是一名優(yōu)秀舞者,上過幾回電視,在省里拿了獎,還曾去南方闖蕩。但在面對婚姻時卻處處受挫。她如同一個充滿誘惑的美杜莎,能讓接近他的男人都被“石化”,所有的小伙子都躲著她。連海平是唯一的例外,當(dāng)媒人上門說親時,他希望娶文汝靜為妻,但遭到家人及親友的規(guī)勸。
缺席的文汝靜如同被綁在道德的十字架上,沒有做妻子的資格,連做女人的資格都喪失殆盡,仿佛是個異類。這正如同伊萊恩·肖瓦爾特所說:“女人是匱乏或緘默、銷聲匿跡和默默無聞的性別。”但,更讓人恐怖的是,連女人自己也用這種標(biāo)準(zhǔn)來看待自己,審判自己的同類。“大姑”、“媽媽”對文汝靜的道德審判尤為怵目驚心。
連海平力排眾議,穿破厚重的道德枷鎖,將文汝靜“解救”出來,如同童話世界里的公子勇救美人。她終于能夠走進正常的家庭生活,她是妻子,后來是母親,但唯獨不是一名“舞者”。婚后,她相夫教子,安于平凡的生活。她不再跳舞,連單位里的新春晚會都不登臺。曾經(jīng)有舊友動員她回到舞臺,重新找回舞臺上的“自由和激情、榮耀和掌聲”,她都拒絕了。
她知道,生活畢竟不是一場舞會。生活,需要毅力、決心和忍耐,生活,是一天天的孤獨、寂寞和等待。生活,是一場修行,更是一種煎熬。她把“真實的自己”藏起來,將舞臺折疊打包,放在閣樓的最頂端。當(dāng)然,女性可以選擇不結(jié)婚不生育,盡情追求自我實現(xiàn),只是小說里的文汝靜選擇去體驗另一種人生。并沒有好壞、高低之分,小說只是呈現(xiàn)了個體的一種選擇。
小說出奇制勝之處在于,當(dāng)劇場舞臺的燈光落幕后,生活舞臺的燈光讓她成為一個更好的“舞者”。舞者,由舞臺走進生活,在家庭的日常生活中保持“不變形”,在重重的道德壓迫下,保持挺拔的身姿,保持女性的尊嚴(yán)。在《她》中,蔡東不是解構(gòu)了一種生活,而是重新建構(gòu)了一種生活。蔡東曾說,“所謂日常,不就是由許多個不輕不重、可以忍受的小折磨組合而成的嗎。”日常生活的詩意,日常生活的堅守,才是最難得的。蔡東借由缺席的文汝靜,建構(gòu)了日常生活的美學(xué),建構(gòu)了女性的主體意識和生命情懷。但這種情懷并不排斥和否定男性,這也是為什么連海平的深情也同樣讓人感動,為什么小鎮(zhèn)上“戴面具的人”會留下孤獨的眼淚。
蔡東寫《她》并不是為了訴苦,不是為了表現(xiàn)女性的“第二性”,而是讓讀者自己領(lǐng)悟到,女性該如何找到自己,如何活出詩意和芬芳。文汝靜在日常生活中找到了自己,將日常生活活出了詩意。她的日常生活美學(xué),始終身姿挺拔地面對生活,做生活的舞者,也感染了連海平。西蘇說:“你要想見到美杜莎,只需直視她。而她并不是致人死命的。她是美麗的,她在笑。”
文汝靜是連海平會笑的美杜莎,正所謂,“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和諧的兩性觀才是《她》的表現(xiàn)重點,而揉進生活的藝術(shù)是舞者最好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