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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家的日子
更新時間:2020-03-27 作者:陳雪來源:廣東文壇
年前去了一趟花市,我看上了一盆墨蘭。
紫褐色的陶盆像古董,頂部的喇叭口處還鑲有一圈花邊,蘭葉從鋪滿白色碎石的縫隙中鉆出來,一片片、一層層地展開,濃綠中間又伸出三株高高的花莖。其中兩枝并攏,倚靠生姿,另一枝則旁逸斜出,彎成一個S型的弧度,再向上挺拔,酷似一個雙手作揖的拜年狀。
看著蘭花的勃勃生機和可掬形態,我把盆景安放在書桌的最顯眼處,希望它帶來一個喜慶祥和的春節,也帶給我一年的好心情。可是后來徹底失望。這不因為蘭花,而是因為疫情。年前買花時,我絲毫感覺不到疫情與我有關。堂弟陪著我去花市,擁擠的人群中,看到稀稀落落的幾個戴口罩者。堂弟對我說,聽說發生疫情,可是我們沒有口罩。我卻對他說,你張開嘴巴呼吸吧,一座千萬人口的城市,就那么幾個疑似病例,怎么可能一下子傳到惠州。但事情真是令人無法意料,只過了一天,武漢不斷傳來告急的壞消息,而且完全打亂了我的春節安排。兒子回家的機票退訂了,兒媳探親的行程取消,年后回鄉下的計劃也徹底泡湯。再過了二天,武漢封城了,在新聞上看到的,盡是令人陡然心沉的報道:感染人數急劇攀升;死亡人數與日俱增;醫療物資四處告急;醫護人員星夜馳援。到了大年初一,公共衛生一級響應一發布,各大城市相繼封路,小區村鎮限制出行,連老家鄉下都封路了。此時我才意識到疫情的嚴重,才急著去找口罩和消毒藥物。
我住在中信水岸城,初二那天,離我家不足百米的樓層發現了疑似病例。我在車上親眼看見穿著防護服的醫務人員,將患者抬上了救護車。鄰居們還以為是其它疾病,都在詢問打聽,當患者家屬信息發出,整個小區都緊張起來。信息說:“我們年前從武漢回來,患者是我家的,給大家添麻煩了,確診是新冠病毒,己送醫院。今我們一家老小都在家隔離”。就在當天,小區四門封閉,出入嚴控。從這一天起,我一直蝸居在工作室里,基本沒有邁出門檻。開始幾天,看看書、練練字,倒不感寂寞。有朋友發信問安,我還在調侃:“墨蘭陪我讀閑書,挺好”。可是,一周過去后,兩周過去后,原來所期待的拐點并沒出現。年沒過好,元宵也鬧不成了。朋友問:“你不是有任務嗎?不正好利用這段時間把長篇寫出來”。若在平時,這確實是個難得的機會,可如今我根本無法安靜下來。每天從電視、手機看到的新聞,都是疫情不斷擴散的消息。幾萬人的醫療隊,奔赴湖北救援仍然捉襟見肘,可以想象需要救治的患者是如何眾多和危急。我站在窗前,看著冷冷靜靜的街區,看著空無一人的河中操場,異常的死寂令人腦里一片空白,心中滿懷悲戚。我一概記不起此段讀過什么書,改過什么稿,也完全忘記了給那株墨蘭澆水。
人非草木,孰能無憂?其實花草也通人性,墨蘭此時蔫蔫的,完全沒了年前的神采和態勢。我雖然對新冠病毒知之甚少,但對于瘟疫還是有過親歷。1967年,曾發生過一種叫“流腦” 的傳染病。班上有兩個和我最要好的同學,幾天前還在一起上學一起玩耍,一發燒沒幾天就死了一個。另一個送到衛生院救了過來,卻因為高燒落下了后遺癥。那時鄉下沒有特別的防護措施,既無強制隔離,也沒配備口罩,我被傳染后,幾天高燒不退,凈說胡話。赤腳醫生土法上馬,夜間用中草藥敷額頭,白天喝桉樹葉子熬的湯。每天都灌幾碗下去,喝了吐,吐了再灌,后來竟然奇跡般地好了起來。那年流腦聽說有數百萬人感染,死了十余萬人,且大都是青少年,至今回想起來仍心有余悸。
看到電視上醫護人員日夜忙碌的身影,我們卻只能無所事事地宅家旁觀,心里怪不是滋味。但抗疫不比抗洪,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抬木樁、扛沙包、有力氣就行。病毒是魔鬼,看不見,摸不著,唯有醫護人員可以對付。總感覺病毒比癌癥更可怕,癌癥哪怕是晚期,都還能熬得一年半載,病毒除了瞬間地吞噬生命,還會人傳人地感染擴散。因此,自覺隔離,堅持宅家又真是最好的配合。那些宅不住的人,不是不怕死,而是僥幸地以為自己不會死。我堅持宅著,也從沒間斷對抗疫形勢的關注。看著死亡人數從幾十到幾百到幾千的攀升,心情也跟著日漸沉重起來。這些鮮活的生命,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然就離開了這個世界。由此感慨,面對病毒,人類并不強悍,更不偉岸,我們渺小得如同身邊的花草,脆弱得如同地下的蟲蟻。
宅家的日子無事、無聊,卻也無暇顧及那株墨蘭。不經意間,看見鵝黃色的花莖變成了黑色的干枝,像插在盆上的幾根小鐵絲。它在何時綻放?又在何時凋謝?竟全然不覺。幸好,葉片仍然嫩綠,新芽仍在抽出。它雖然沒給我帶來年的喜慶,卻默默地陪伴我度過了數十個揪心的日日夜夜。有人說,災難文學的倫理需要反思災難,我在反思自己。腦流時喝過桉樹水,非典時喝過板藍根,真不該如此淡忘。在疫情災難降臨的關鍵時刻,唯有那些無畏無懼的逆行者,才有能力和勇氣實施對生命的呵護。杜牧在《阿房宮賦》中說:“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疫情過后,我們是不是會更加自覺地尊重科學,善待自然,與花草蟲鳥共同擁有這個多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