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七人日這天，陽光很好，在家憋了多日，實在是想著出門口曬曬太陽。

打開后門，后巷空蕩蕩的，連一只雀影都見不著。抬頭望，天似海藍。站在巷子，如坐井觀天。半巷的野生植物綠意蕩漾。空空的腦袋，倏忽冒出一句唐詩，“城春草木深”。

巷向東西延伸，我住在中段。去年創國衛時，工作隊請鉤機將街坊割據多年的一壟一丘的菜刮須一樣刨去，秋冬以后，空地上長出了各種野生草本植物，有二月艾，有五月艾，有狗耳朵，有莧菜，有薄荷，還有紫蘇……又養眼又養肺。

大片的陽光傾在我的身上，一陣陣寒風打過，我打了個趔趄，一股不太踏實的溫暖，讓我怎么都不敢開心。

遠遠看見，東頭有鄰居行來，見了我，便扭頭折返。換上往日，肯定會打招呼的，至少點點頭。一種孤獨感悄然爬上心頭。

我向巷西頭踱去，私家樓一幢緊挨一幢，都市的鄰居，平時也難得一見，何況此時。

我一下子變得機警起來，羚羊掛角一般，在野花野草茂盛的一塊畦地前止步，端詳起眼前的花草，陽光下的花草見了我，和藹可親，它們也多日不見人了，寂寞無聊吧，彼此見面，一如久別重逢的兄弟。

就在我低頭和花草交流時，后面的一戶鄰居的門吱一聲打開了，出來一位六十上下的阿姨，戴著口罩，一眼瞥見我，也不慌不忙的，猶如那片野草，垂著雙臂，站在門口。

我站起來，欠身向她點點頭，她也友善地回點了兩下，輕聲問道，找什么呢；我說你這片野生二月艾、狗耳朵、紫蘇怎么長得這么好啊；她說時不時澆了水的，長得就快了，你要拾嗎，拾一些回去做粑、煲湯、炒菜吧；我擺了擺手說，謝謝啦，我那邊也有，說著朝巷中指了指；她說哦哦，鄰居呢，平時少見不相識，我說是是。

我留意到，她家門前階基的兩盆杜鵑紅山茶長得忒好，綠葉叢中爆出一枚枚花蕾，紫紅黛青的，又大又瓷，含苞待放，屋宅顯得生氣勃勃，我嘖嘖贊嘆。她笑了說，沒什么，平時得閑，花點工夫弄弄，這后巷的陽光雨露也好，這不，結出一樹花蕾，說著，她向前邁出一步。我們的距離莫約在五米開外。

我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她馬上也意識到什么，猛然退回了半步，彼此的距離擴大了一點。見我贊賞她的杜鵑紅山茶，似是找到知音，她便從花的由來到澆水、松土、打肥、裁枝、保花，一本養花經說得頭頭是道，特別記住的一句話，她說的，花也好，人也好，天養五分，人養五分，不要違反自然規律就好。

我見紅山茶樹疏疏有三幾枚苞蕾爆開，吐出鮮艷。于是靠前半步，湊近聞聞，一股沁人心脾的天然香。

我夸阿姨，您真會種花，這后巷，最好的花就是您家了，她呵呵一笑，說退休了無聊，就在樓頂育花，有盆植蘭花十多株，還有紅山茶十多株，家人不怎么愛看，難得遇見好鄰居，還對花這么偏愛的，我送你兩盆吧。我連忙后退了一步，說謝謝阿姨，君子不奪人之愛，得閑我來賞花好了。

阿姨見我婉拒，也不再堅持，說也好，眼前是特殊時期，就不請你入屋坐了，過些日子氣候好了，環境好了，春暖花開，歡迎你再來我家賞花。

此刻，我站在陽光下，阿姨站在她家屋檐下，仍是恰當的距離。我說再見，謝謝您，阿姨，過年好。她笑著說，大家好，花開富貴，竹報平安。

近處，傳來一陣爆竹聲，響過之后，后巷愈加空寂，陽光和空氣靜靜流淌。不是見不到人的緣故，而是一種氛圍的恐懼和納悶。

回眸一瞥，朦朧中聽見花開的聲音，啪啪，啪啪，是那兩盆杜鵑紅山茶在爆蕾。過幾天，便是立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