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以筆為援，抗擊疫情”，為響應省作協號召，2月13日，廣東省小小說學會第一輯“抗疫小小說”，通過公眾號與廣大讀者見面，立即引燃微信群，刷爆朋友圈。不但受到廣大讀者熱烈歡迎，也引起省作協領導高度重視，之后每兩天在各市選出一輯，持續推出，以饗讀者，以鼓斗志?，F推出第十一輯：廣州專輯。

廣州專輯目錄

許 ?鋒：墻眼（外一題）?

陳樹茂：2020年的春暖花開

余清平：歸隊

謝素軍：正午陽光　

陳志江：真相

王又鋒：兒子的假期?

劉 ?凌：掃帚落地聲

文麗俊: 這要從我領到那個口罩說起

墻眼（外一題）

□許 鋒

那面墻，不太白，也不太黑，有點黃。

我有個習慣，不知是好習慣還是壞習慣，睡覺前，眼光離不開墻，要看墻。我看墻的時候，墻也在看我。我覺得，我們像朋友一樣彬彬有禮。我與墻中間，隔著一張床，簡易床，鐵架子焊的那種，一翻身，“咯吱吱”響。我睡覺像貓一樣警覺，不能有一點點聲音；我只好一動不動，盯著墻，然后目光開始迷離，我知道，瞌睡蟲已經蠕進我的大腦。

墻一直醒著。我知道它醒著。它的眼始終盯著我。但我真做不到一直與它對視，盡管我這樣睡去，對它很不禮貌。可是，夜那么深，窗外嘈嘈雜雜的聲音鬼似的逃遁了；生活，史前般沉寂。

這個房子，是我才租的。

我租房子，是為了在附近找個工作，可是，冠狀病毒，毒，生活，瞬間停滯了。

我有大把的時間看墻。

我知道，有人從門縫里塞過小卡片，搔首弄姿的“女郎”留了電話號碼。只要租客撥通那個電話，寂寞與孤獨的夜晚，就會變得無比喧囂與豐富。其實，我的腦子也無數次幻想能度過那樣一個美妙的夜。我就是個俗人。

我內心的燥熱如病毒一般蔓延。住在出租屋里的單身男人或者女人都沒有理由不在夜里燥熱與沖動。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樣子一定非?；c可笑，我知道，墻在看我的笑話——朋友有時候也會看朋友的笑話，只是，有的笑話友好，有的笑話邪惡，有的笑話是落井下石，有的笑話是雪中送炭。我沖墻笑笑，做了個鬼臉，甚至大喝一聲。朋友相當冷靜與威嚴，像一位大哥，騎士，思想者，哲學家，先秦時期的史官。我無聊極了，把頭蒙進被子，氣憋，又探出頭，喊道，你老盯我，我不舒服！

墻皮水面一樣波動，閃出一段影像——一個戴口罩的男子進了門，一個戴口罩女子也進了門。女子問，我給你打了N次電話，你咋不接？男子說，你剛從W城回來，我不敢見你。

就一個病毒，把你嚇成這樣？小小一個病毒，抵不上我們十年感情？她一把扯下口罩——

男子彈簧似的跳了一下，風卷殘云般地跑了。

女子喊，看你那慫樣，你算什么東西，還海誓山盟，滾吧。

畫面開始速進——戴金絲邊眼鏡的男人；穿運動服的男人；趿拉著拖鞋的男人……一個個從房間里逃竄。

突然。墻皮一緊，所有的畫面遁去；又隱隱露出兩只迂闊的眼睛——老朋友低沉的聲音從墻面溢出：

人，無論任何時候，都要懂得安置自己的靈魂。

這一夜，我睡得史無前例的安寧。

造物主的人

造物主決定，選一個人——要健康，沒有疾病，基因優秀。要守口如瓶，品德端正——最為關鍵的是沒有私心雜念。

造物主要將自己的大腦備份給他，不是復制一個一模一樣的腦袋，是將自己大腦的庫存找個穩妥的地兒安置，你知道，人有旦夕禍福，造物主也得有所防備。

這個人被造物主的信任感動得淚流滿面，他匍匐在造物主的腳下鄭重承諾，我這顆腦袋只屬于您，您隨取隨用。

造物主腦袋里裝的東西太多了，世間萬物，俗世塵埃，陰謀詭計，小道消息，酸甜苦辣，悲歡離合，恩恩怨怨，愛恨情仇，前世今生……是一個超大的雜貨鋪。

這個人分門別類，將造物主的記憶一一備份，然后起身離去。造物主讓他走得越遠越好，造物主很慈善，允許這個人游山玩水，游歷名山大川，這樣才能永葆青春與健康，讓造物主的記憶保持得完好無損。但臨行前，造物主告誡他，不能對任何人說起和我的關系，否則你會迅速衰老，疾病纏身，一命嗚呼。

這個人知道造物主的厲害，是個非常厲害的老頭兒，說一不二，讓他生則生，讓他死則死，他怎么敢在他的眼皮底下亂來。

真的一點私心雜念都沒有。給誰都不說和造物主的關系。心甘情愿做塵世中的一粒塵埃。這個人一路行走，悠哉悠哉。有時唱著小曲，喝著小酒，邁著小步，睡著小覺。有時在深山老林中閉關修煉，聽鳥語，嗅花香，賞風景。神仙一樣。

就是個神仙嘛。

造物主是大神仙，我就是個小神仙。

但神仙就這么個活法？

這個人出了深山，去了城鎮，集市。沒人搭理他。他其貌不揚，兩袖清風，穿行于大街小巷，與人擦肩而過時，人都不用正眼瞧他。他心里酸溜溜的，我怎么著也是造物主的人，你們——真是狗眼看人低。但他不敢說出來，他牢記造物主的告誡，那可不是鬧著玩的，玩命！

去了花街柳巷。一下子就生出很多涂脂抹粉的妖艷的女子，她們熱情地招徠，官爺，怎么才來呀。他一時適應不了她們身上濃郁的香氣，連打幾個雷鳴般的噴嚏，心里暗喜，叫我官爺，這還差不多，造物主的人，不就是官么。

可是，那些女子個個驚慌失色，掩鼻而逃。

“官爺”被幾個戴口罩的彪形大漢摁倒，不得已，他喊，不要打，你們打不起！我是造物主的人！

造物主？我看你是造病毒的主！

被關進大雜院。

夜里，造物主潛入大雜院。這個人很后悔，痛哭流涕，說，我也是在萬般無奈之下，才表明了和您的關系。

造物主緩緩地說，世間萬象，變幻萬千，病毒，只是匆匆過客，你既為自保，我不怪你。

但你不該到這種地方來。

這樣吧，對付這種病毒，深山老林有一種藥，你采了，送給黎民百姓，就當是你將功補過。

這個人，按造物主的意思，一頭扎進林子，披荊斬棘，含辛茹苦，尋那個草藥。

這個人在集市的繁華地段開了一家藥鋪，又請了幾個人，熬藥，一時間，藥氣氤氳，清香撲鼻。他讓伙計免費送給路人。名聲傳開，方圓百里，前來索藥者絡繹不絕。凡喝了藥的人，無一中毒。

造物主對這一切了然于胸。

欣欣然。這小子，就是我的翻版，幼年岐嶷，青年峻茂，腦袋瓜子活，無我之境，有我之境！

2020年的春暖花開

□陳樹茂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大哥一聊起十年前的那場病毒來襲，忍不住感慨萬千。

十年了，大哥咪一口小酒，嘆了口氣說，要不是2020年那個該死的新冠病毒，或許老媽還可以跟我們一起團聚呢。

我忍不住說，計劃不如變化快，誰知那年突發那樣的災難。思緒卻一下把我拉回十年前的春節。

那年初一早上，細雨蒙蒙。我和大哥兩人相對無言，不敢目光正視。這是一個艱難的決擇。年前母親出院時，醫生一再叮囑，阿姨身體稍好要立即做手術，隨時有危險。面對武漢封城，全國醫護人員逆行湖北，我們感動不已。但面對母親是否立即送往廣州醫院的決定，我們猶豫了。

除夕夜，好朋友張醫生請纓去支援武漢了，平時我們都是征求他的專業意見。我打了他十幾次電話，沒人接。電視新聞在反復播放著武漢抗疫的場面，這次新冠病毒很厲害，會人傳人，已有人不小心被感染了，現在醫療設備緊缺，廣東等地的醫護人員已達到武漢，呼吁大家少出門，出外要帶口罩。微信朋友圈里，廣東南醫大的醫護人員出發去了武漢，合照里有張醫生熟悉的戴口罩面孔。大家都在為武漢祈福，“武漢加油，中國加油”占滿了整個屏幕。

鈴鈴鈴……張醫生回我電話了，他氣喘吁吁說，我在武漢呢，已經連續工作十二個小時，剛剛出來休息一下，現在醫院很緊張，醫護人員緊缺，阿姨暫時不要去醫院做手術了，我又要進去干活了……就這樣。

接張醫生電話時，我忘了關揚聲，母親估計也聽到張醫生的話了。母親雖很難受，但堅持不去醫院，她虛弱說，我都七十幾了，這手術是個小事，遲幾天不要緊，不要給醫院添亂。我和大哥只能含淚點點頭。

每天，我們都宅家密切關注著疫情的進展。鐘院士在新聞發布會說，春暖花開時，就是我們戰勝病毒之時。我們全家都很激動，正月二十五了，離春暖花開不遠了。

春暖花開，成了我心中最向往的時刻。多年以后，我都會經常夢到，鮮紅的英雄花、雪白的櫻花、金黃的油菜花全都開了，小鳥在枝頭嘰嘰喳喳……

張醫生也喝了一口酒，緩緩說，當年太苦了，醫護人員都直接睡在辦公室地上，醫療設備緊缺，好在全國支援湖北，才能度過難關……當時太匆忙，或許建議阿姨去醫院排隊等手術，說不定還有機會。

大哥搖搖頭說，當時那個環境下的決定，也是對的，后來每個城市都封閉了，從外地來廣州要隔離14天呢，醫院的手術都安排不上了。

我內心一時難以平靜，轉頭望著窗外的木棉花，一朵朵嬌艷欲滴，迎著微風擺動。英雄花，是獻給英雄的。當年鐘院士說得沒錯，武漢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所有醫護人員都是英雄。廣州每年春天的英雄花，都是為他們而盛開的。

我記憶中2020年的春天，是細雨蒙蒙的。春暖花開，一直是我等待的時刻。不久，春回大地，百花盛開?？上赣H看不到那一幕，不然她也會開懷大笑。

每年春暖花開時，我們都會約張醫生聚一聚，聊聊難忘的往事，聊聊那場災難帶給我們的改變。每次我都能感覺到，母親在另一個世界靜靜看著我們，她不后悔當年的決定。

我還清楚記得母親那番話，野生動物堅決不要吃，我們要和它們和睦相處，要保護它們。不久，國家頒發了野生動物保護條例。要是母親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很欣慰。

2020年那場來勢洶洶的病毒襲擊，最終被我們撲滅了。那場戰爭，我們犧牲慘重。那場災難徹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習慣。它讓我們懂得，敬畏生命、尊重生命。現在外面道路上一塵不染，戴口罩成為習慣，遠程辦公室日?；依镥憻捝眢w也成為一種新時尚。如當年所預言的，十年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聚會后，我們告別張醫生，路過一棵木棉樹下，一朵盛開的英雄花掉了下來。一個小男孩撿起來花朵，邊跑邊喊，媽媽，英雄花，送給英雄的花！

我抬頭仰望木棉樹，一朵朵鮮紅的英雄花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猶如十年前逆行的英雄們。

歸隊

□余清平

夜晚，公路兩邊的燈光紛紛讓路，一輛小車疾速行駛在京廣高速公路韶關段。楊剛坐在副駕駛位上，望著窗外，心急如焚。本來是不打算回武漢過年的他，接到母親的電話，說他爸病了，發燒、咳嗽，住院了，讓他趕快回家。楊剛在廣州當了三年警察，都沒時間回去過年，聽說父親病了，心急如焚。領導很快批假，可是，年底火車票緊張，買不到。楊剛只好呼了滴滴車。

楊剛將思緒拉回來，肚子“咕咕”發出抗議，這才想起沒吃晚飯，連忙從所長給他準備的紙盒里拿出一個面包吃，剛吃了幾口，手機鈴聲響起，是所長的。所長的話簡潔明了：“快歸隊，有任務?！彼L的話，不容置疑，警令如軍令，半點不能違反。楊剛怔住，停下往嘴里送的面包，對司機說：“王師傅，請掉頭回廣州?！?/span>

司機答應一聲，調頭返程?；氐脚沙鏊瑮顒偪吹酱蠹以诜峙淇谡?、手套和防護衣等物品。他的心即刻沉下來，知道有嚴重的事。所長向他點點頭，說：“這次武漢疫情，專家已經查出不是非典，是新型冠狀病毒。現在，大家打起精神，二十四小時值班，分區排查，兩個人管一個區，要準時了解各區疫情。大家也要做好安全措施，佩戴口罩、手套，保護好自己。”

原來，網上傳聞成了事實，新型冠狀病毒的傳染力比非典更厲害?！翱┼辍保瑮顒偟男念D時像冰塊斷裂一樣，想起父親的癥狀：“父親莫不是感染了這?。俊?/span>

疫情緊急，容不得楊剛多想，他領了口罩、手套等物品，與小王一起在網上搜查所在區的戶數人口。做好這一切，楊剛走到門外，撥打父母親的手機，可是，關機。楊剛想，父親是疾控干部，應該沒事。他悄悄進屋，怔怔地坐了一會，給父親發一條信息“爸、媽，孩兒不孝，有任務，今年不能回來”。楊剛靠在椅子上瞇會兒眼。天剛亮，楊剛建一個微信群，將各街道社區的干部拉進群，在群里教大家識別“‘穗康’助健康”二維碼，再在網上填《健康自查上報》表和《疫情線索上報》表，登記排查近期有沒有出省返回的、從疫區來的和與疫區來的人接觸過的這三類人員。再囑咐各主任教會村民填表，然后統一發給他。

收到自查表，楊剛在微機上一一核實，結果很理想，沒有一個涉及疫情的。楊剛再陪疾控干部、街道社區干部一戶一戶去測量體溫，進行核實，謝天謝地，確實沒有。楊剛長長噓了一口氣，但也不敢松懈，年初一，他讓小王在所里值班，他去巡查。這時，五環社區徐主任打來電話，說五環村528房有個滴滴車司機，剛回來，不開門接受測查。楊剛說：“好，我一會就到。”

停警用摩托車的時候，楊剛頓覺暈眩，一頭栽在地上，額頭被堅硬的地面蹭了一條傷口。原來，連日通宵達旦的工作，令他身體透支。他閉目躺了一會，再爬起來拿出紙巾擦干血跡。

楊剛來到528房。徐主任他們站在門口。楊剛敲門。門里傳出問話：“是誰？”楊剛一聽，有點耳熟：“是王師傅嗎？我是派出所楊剛，找你是疫期例行檢查。”王師傅一聽是楊剛，連忙打開門。楊剛讓徐主任他們在外面等，他進去。楊剛檢查佩戴的口罩和手套，拿著儀器進屋去給王師傅檢查。王師傅不咳嗽，不嘔吐，沒有其他癥狀，但一測體溫，達37.3度。楊剛連忙詢問王師傅的家人?；卮鹫f他老婆與孩子半月前報了旅游團去了泰國，他沒跟去是想趁過年多掙錢。還說他送楊剛回來的那晚，送了兩個河南客人，今天剛到家。

楊剛愣了，過了一會兒對在門外的徐主任說：“王師傅發燒，經過疫區，懷疑他是接觸新冠病毒攜帶者，請呼救護車，將我與他送醫院隔離檢查?！薄澳闩宕鲊缹崳趺匆綦x？”“請按我說的做吧，我額頭有傷口?！?/span>

其實，這幾天，楊剛的手機每天都會收到一條信息：孩子，放心工作，父親安好，不用擔心。

但楊剛不知道，在遙遠的武漢市，他父親早已被送入重癥病房接受治療。住院前，他叮囑淚眼婆娑的妻子：“記得每天給剛兒發信息，說我沒事，警察是神圣的職業，歸隊后安心做好防控?！?/span>

正午陽光

□謝素軍

小林子染上了“瘟疫”，沒得治，大家都躲著。

要是進了醫院就出不來。林媽不甘心，咬牙跑了五十里地，花了半輩子積蓄，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半仙。

林家三代單傳，求半仙救救我的孩子。

半仙掐指一算，這是“武漢肺炎”，本仙獨門妙方，切忌不可外傳。

林媽虔誠磕頭，拿著半仙的秘密配方直奔藥店，遮遮掩掩的把藥拿回家，熬了一天一夜，親眼看到小林子喝下去，才長長吁出一口氣。

可是，三天過去了，小林子不僅沒有好轉，布簾里傳出的咳嗽聲反而越發嚴重。一直照顧哥哥的林妹妹急得大喊，媽，你不是說藥到病除嗎？我看沒一點效果，你肯定是被騙了，我們還是送哥哥去醫院吧。

小孩子懂個屁！林媽心急如焚，這秘方哪有這么簡單，心事重重的跑進內室，拿起藏在床底下的藥罐子，不知如何是好。

林媽記得清清楚楚，熬了藥的藥渣子，必須在逢單日的午時，不能快一分，也不能慢一秒，均勻地倒在路中央，過路的人要是踩在上面，這病，便會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到路人身上。

這才是秘方的厲害之處?？墒?，這些日子根本就沒有人出來，各村各鎮到處都在播放廣播，請所有居民不要外出，不要聚會，甚至鎮上的好幾個路口都被堵住了。林媽抱著藥罐子轉悠了好幾天，都沒找到撒藥渣的地方。

絕不能放棄，林媽一大早便出了村，偷偷繞過被堵的路口，跑到通往縣城的高速公路上。聽說高速公路上在逐一測量體溫，車子都被堵在路上，很多人忍不住下車走路，林媽希望把藥渣子盡快倒出去。

陽光終于直射而下，正好午時十二點整，林媽顫抖著拿出藥罐子，正準備把藥渣子倒出去，一名戴著口罩的交警沖了過來，你在這兒干什么？

終究是沒來得及倒藥渣，林媽被帶到檢測站，又是登記又是測體溫，沒什么異常才被送下高速公路，交警臨走還專門送給她一個口罩，囑咐一定要戴上，不要再出來瞎逛。

林媽唉聲嘆氣，這偌大一個村鎮，竟然找不到一個路人，林家要這么絕了后，自己死不足惜，到時候在地下怎么有臉去見丈夫??！

可是，日復一日，小林子的病越來越重，但外面卻更加冷冷清清，林媽抱著藥罐子唉聲嘆氣，自己的命怎么就這么苦??！早年喪夫，老來如果喪子，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可能是撕心裂肺的悲泣感動了上蒼，就在林媽要放棄的時候，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共五個人，都戴著口罩，還有兩個醫生。

林媽媽，您好！我們是疾控中心的醫生，縣里在排查返鄉人員時，發現林家樂在武漢上班，我們需要盡快對他進行隔離，如果出現咳嗽、發熱癥狀，很可能已經感染了新冠病毒，不過您放心，現在醫療水平很高，這病康復幾率很大。

林媽唯唯諾諾，小林子就在里屋，他得的就是，就是那個病，已經躺一個星期了，你們敢進去？

醫護人員毫不遲疑的奔了進去，但林媽沒有跟著，而是捧起手中的藥罐子，將藥渣小心地撒在自家門口，又看了看太陽，才低著頭回到屋里。

小林子被抬上了防護擔架，醫生還要求林媽和女兒也一同前往隔離。林媽一下子緊張起來，是不是去了就回不來了？醫生露出微笑，這是謠言，只要隔離十四天沒有異常，便可以回家了。

你沒騙我？

我以我的黨性向你保證，我手上有十多名感染病人，我都不怕死，你還怕什么？

林媽瞬間滿臉通紅，羞愧難當，自己的丈夫也是一名黨員，當年為了抗洪而犧牲在一線，自己如果在這節骨眼上退縮，又怎么對得起丈夫？

我們得走了，一名護士催促道。

等一下，林媽沖到醫護人員的前頭，用力把腳下的藥渣子踢到遠處，確認一顆都沒有留下后，才抬起頭。這個時候，陽光正好。

真相

□陳志江

“老頭子，都快六點了，你說清兒咋還沒到家呢？”云清娘有些焦急。今晚是除夕夜了。飯桌上擺放著一大盆餃子，豬肉韭菜餡的，清兒喜歡吃。韭菜是早上剛從自家菜園割下來的，還帶著露珠兒呢，嫩得能掐出水來。

灶臺上的大鍋燒著水，冒著熱氣，就等著清兒到家后，就可以下餃子了。

“我再去村口看看?！痹魄宓D身就要往門外走。連他自己都記不清，這是今天第幾次到村口張望了。

一雙腳還沒邁出門檻呢，口袋里的電話響起了鈴聲。

“清兒，快到家了吧？”

“……爸，我不能回家跟您一起過年了，這幾天新冠肺炎鬧得兇，我們醫院里的醫護人員都要留守醫院加班呢。”

“新冠肺炎？就是這兩天電視上總說的那個病么？”

“是呀，情況有點嚴重，現在省城的人出門都帶著口罩呢。爸，你和媽在家也要做好自我防護，沒事就不要去串門了。”

放下電話，云清爹愣了好一會。

兒子楊云清在省城大醫院里做醫生呢，在村里那些莊稼人眼里，可是了不得的職業。村里的楊三爺前年得了胃出血去省城住院，就是楊云清主刀做的手術，楊三爺病好出院回村后，逢人就夸楊云清是華佗再世。在楊三爺不遺余力的渲染下，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楊家村出了個好大夫，云清爹爺的腰板都挺直了很多，走起路來都帶風的，氣勢一點也不比村長差。

本來想趁著過年帶著清兒多走幾趟親戚的，單是那些熱辣辣的艷羨的目光，就夠讓人舒坦半年的。

可是，現在清兒居然說沒空回來。

云清爹的好情緒一下子煙消云散。云清娘的臉上的笑容也似乎被大風刮走了。

年夜飯，老倆口默默無言地吃了半碗餃子，就放下碗筷了。

“這韭菜味兒太大。”云清爹說。

“是呀，瘦肉也有點多，塞牙?！痹魄迥锔胶偷馈?/span>

年初一的中午，云清爹接了一個電話，放下電話的時候，手有點抖。

“老頭子，你咋了？誰的電話？”

“清兒醫院的領導打來的，給咱們拜年呢?！?/span>

“那是好事呀，瞧你這模樣，開心得手都抖了?！?/span>

“我這像是開心么？我是擔心吶。醫院的李副院長告訴我，清兒昨天晚上就去了武漢，是隨著第一批醫療隊出發的，院長還說，本來清兒一再堅持要保守秘密，免得咱們擔心?？墒撬幌氩m著咱們，還說有啥困難可以找她，她也會每天打個電話問候。清兒有這樣貼心的領導，也真是難得?！痹魄宓f。

“武漢？新聞里說那地方很多人染病了?！痹魄迥飸n心忡忡。

接下來的兩天，云清娘哪兒也不去，就坐在電視機前，有關武漢的疫情新聞，她都很專注地去看，更希望能從鏡頭里看到兒子的身影。

可是，醫護人員都是身穿密不透風的防護服，哪里能辨認出誰是清兒？

吃不好，睡不香，云清娘整個人都憔悴了。云清爹好幾次想打個電話給孩子問問情況，又怕影響到孩子的救治工作，只好作罷。

這天晚上，新聞里說武漢的醫護人員有很多人感染了新冠病毒，坐在電視機前的云清娘忽然感覺胸口發悶，“哇”一下嘔吐起來，把胃里所剩不多的食物都吐出來后，緊跟著還吐了幾口血。云清爹扶著她去了衛生間，拉的大便帶血，柏油一樣的血便。

云清爹被嚇得不輕。想打電話給清兒，又怕他正在拯救病人，分了心，說不定會出人命的?；艁y之下，想起李副院長說過有困難就找她，于是就打了李副院長的電話。

李副院長問了病情，安慰說，不用太擔心，可能是急性消化道出血?？h醫院的劉院長是她的學生，他會安排好醫療力量全力救治大娘的。

云清爹一顆懸著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來。

沒多久，縣醫院的救護車就呼嘯而至。

兩天后，云清娘的病好了。出院那天，云清爹接到了孩子抽空打過來的電話。

“臭小子，武漢的熱干面好不好吃？爸也想去吃一碗?！鼻皟商煸陔娨暽峡催^了武漢的宣傳片，云清爹就惦記上了熱干面。

“爸，你們都知道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隱瞞你們的，我是怕你們擔心，媽的身體又不太好——”云清的聲音有些哽咽。

“臭小子，如果不是李副院長告訴我，你就打算一直瞞著我和你媽么？不過你放心，我和你媽都很好，你安心工作吧。”再說了一會，云清爹就掛了電話。他怕自己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把老伴的病說出去了，會亂了清兒的心。

兒子的假期?

□王又鋒?

2020年的春節，比往年來的較早一些。讀高一的兒子寒假一放，不到十天就是春節。我剛從部隊轉業到地方，上班不到一個月，他媽年底事也多，我們無法像以前那樣請上5天假，湊個9天長假，陪兒子天南海北地轉轉。告訴他，沒幾天就過年了，你自己在廣州隨便逛吧。?

讀了高中的孩子，都自視長大了。論個頭，已經趕上了我，但其實還是個孩子，一臉的稚氣。兒子放假回到家，說要過一個有意義的寒假。一開始我們沒在意，等他說第二遍的時候，我和他媽聽懂了——他是話里有話。?

我問他什么是有意義的寒假。他說他要去外地過春節?！霸趶V州過年就沒意義？每年都有很多人來廣州過年呢！”我反問。?

“老爸，你懂不懂生活在別處呀！”兒子一邊刷手機一邊有些怨言地說。?

哎喲，真長本事了，居然教訓起我來了。我有些生氣，耍起了老子威風，不容分說道:“別打鬼主意，過年過的就是團圓，你就給我老實地待在廣州！”?

第二天下班回家，卻不見了兒子，他居然不辭而別！弄不好昨晚我告誡別亂跑時，他正在買出去的票呢！看把我給氣得，等他回來非狠狠揍他一頓不可。?

打電話給他，他說得很輕巧，老爸老媽，別瞎操心，我都這么大了。但是，他媽還是很擔心。我肚子里生氣，嘴上還是安慰她說:“算了，跑出去就跑出去吧，也十六七了，真沒啥可擔心的！”?

隨著春節的臨近，新型冠狀病毒的消息越看越多。有一天，我在上班，老婆打電話過來。上來就是她急切的聲音:“老公，你知道咱兒子去哪過年了嗎？是武漢！”?

“武漢咋了？”?

“新型冠狀病毒呀！”?

我立即氣沖沖地給兒子打電話:“你小子去哪不好，為啥偏偏去武漢，趕緊回來！立刻，馬上！”?

兒子說已經訂了明天中午的高鐵票，我這才放下心來。?

不料第二天一早，居然看到新聞說，武漢從當天10點起封城！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這個兔崽子，讓你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了吧！現在好了，你小子想回廣州也回不來，我們也不能去武漢。從沒想過，生活中竟會有如此的煩惱情況。?

晚上回到家，老婆雙眼紅紅的，飯也懶得做。春節假期來了，我們家卻陷入了無邊的愁海。我自己動手，下了面條，捧著碗吃起來。老婆突然像一匹母狼竄到我面前:“吃、吃、吃，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吃！你是不是他親爹呀？”?

你說我能不擔心嗎，但是擔心就不吃飯了？我很惱火，立即懟道:“是不是親爹，我不知道，你自己知道！”?

老婆一下子火了，啪的一聲，我手里的碗和面條就祭天了。從這一刻起，我和老婆開始了冷戰。大過年的，好好的一個家被新型冠狀病毒活生生拆成了三瓣。?

除夕夜，我正在發微信拜年，電話響了，是老班長打來的。瞧我這腦子，因為兒子的事搞得一團糟，居然一時忘了老班長在武漢。我連忙向他拜年，問候他情況如何。?

沒想到老班長感激地說:“老弟呀，感謝你在這么危急困難的時候，派小軍過來做社區的志愿者。別人家的情況我不知道，反正他可幫了我們家大幫了，你說我腿腳不好，父母一個八十一、一個七十九，這新型冠狀病毒給鬧的！要不是他在，都不知道怎么辦了……”?

20年前，我剛在西藏當兵。一次巡邏時，不知怎么山上滾下一塊落石，直直得向我砸來，班長沖過來一把把我推開，自己卻被砸斷了左腿。?

出院后，班長拄著拐杖復原了，用撫恤金在老家武漢開了間日雜店，勉強度日。這些年，我去武漢看過他數次，四年前寒假是帶著小軍一起去的。?

對我來說，我欠武漢人一條命；對全國人民來說，因為武昌起義結束了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大家都欠武漢人一個情?，F在武漢人有難了，我們不能都想著躲得遠遠的！?

我按著微信的會話鍵，說:“兒子，你是好樣的，爸爸向你致敬！你真的過了一個有意義的寒假。出門記得戴口罩。爸爸媽媽愛你！”然后，松手，發送。?

掃帚落地聲

□劉凌

我和麗麗旅游結婚從日本回國，立即進入了居家隔離十四天的生活模式。

回國了，離奶奶近了，可還是見不到奶奶，不能照顧她，我很擔心。

奶奶七十多歲了，不會視頻，每次通電話時奶奶都說：“放心，奶奶有熟人照顧著，好著呢。你要多關心你的爸爸媽媽，他們好多天沒有回家了?！边@也是我擔心的，我的爸爸媽媽在醫院工作，自我們的城市爆發新冠肺炎，爸爸媽媽就上了抗疫前線，而那時，我和麗麗剛到日本，家里只有奶奶一個人。

我們家在機關大院宿舍樓盡頭的一樓，有一個小小的角落，多年前，經過奶奶的收拾成了一個小院，爸爸媽媽為了上班方便，一直住在這套帶小院的老房子里。

爸爸媽媽工作忙，我是奶奶帶大的，和奶奶的感情最好。奶奶是在我上大學后，才回去的縣城大伯家。我和麗麗準備結婚時，我特的接來了奶奶，一晃八年奶奶沒和我們一起生活了，老鄰居也大都買房搬走了，左鄰右舍的奶奶都不認識。

我結婚后，沒有在老房子住，爸爸媽媽的工作性質常上夜班，奶奶的生活未免有些冷清寂寞。我和麗麗商量好，旅游結婚回來后就去老房子住，陪陪奶奶。我們踏上飛機出發日本時，我們的城市還好好的，回來時，下了飛機就居家隔離了。爸爸媽媽也上抗疫前線了，真擔心奶奶一個人在家的生活。我是真后悔了，如果我結婚后是住在老房子里，回國后居家隔離也是在老房子，奶奶就不會是一個人在家這么長的時間。

機關大院環境幽靜，是我長大的地方，可我大學畢業工作后，卻不喜歡住在那里，主要原因是早上太吵了，吵得我不能多睡一會，特別是周末，也吵得不能睡到自然醒。 ? ? ? ? ??

每天早上六點，大院里會準時傳來掃帚落地打掃衛生的聲音，我家在一樓，一下又一下的掃帚落地聲，像是劃玻璃的聲音，穿透力極強，一下又一下的從我耳邊劃過，讓我沒法多睡… 大院的清潔工是一個鄉下胖女人，可能是有一股子蠻力氣，掃帚落地聲大，嗓門也大，瞎熱心，喜歡和人打招呼，大清早的，遇到鍛煉身體的人，便高聲大氣地喊，大爺大媽好，好像是她家今早開門大吉中了大獎。對這個清潔女工，我無好感，也是我不想住在老房子的原因，沒想到這一原因直接導致了在這個非常時期奶奶一個人居住。爸爸媽媽不放心，我更是擔心，奶奶的生活是怎么安排的？最直接的是油鹽柴米，果蔬肉類是怎么采購的？從電視里看到疫情這么嚴重，奶奶會不會害怕？爸爸媽媽偶爾從前線打來電話，叮囑我要照顧好奶奶，我怕爸爸媽媽分心，總是說，奶奶很好，請爸爸媽媽放心。

我每次和奶奶通電話，聽得出奶奶確實很好。奶奶不但沒有害怕，還信心百倍的說：“不要怕，這個疫情長不了，要你爸爸媽媽安心前線工作，多救人，不要擔心奶奶，有熟人照顧著，奶奶好著呢?！泵看魏湍棠掏ㄍ觌娫挘叶紩鎏硇判?，暗思忖，奶奶這是從哪里來的信心？我們天天手機刷屏朋友圈、看新聞，知道疫情嚴重，著急呢。還有奶奶總說有熟人照顧著，奶奶在大院里認識的人少，在這個居家隔離的非常時期，是什么熟人在幫忙照顧？

我托給我們送生活物品的朋友，也三天一次的給奶奶送去一些，掛在院門上即可。當我電話告訴奶奶時，奶奶說不缺生活物品，不要麻煩朋友送來。反復交代我們要做好居家隔離，等隔離期滿回老房子，奶奶給你做小時候最愛吃的紅燒肉。

...我和麗麗剛走進老房子，奶奶就在門口拿著一個小壺對著我們身上噴，我聞到是酒精的氣味。剛摘下口罩，奶奶就叫我們趕緊洗手漱口，我和麗麗相識一笑，奶奶的防護做得一點也不馬虎呢。是奶奶的熟人教的嗎？看著家里收拾的窗明幾凈，吃著奶奶做的噴香紅燒肉，我還沒來得及問，奶奶的熟人是怎么回事？就聽到院門外有個女人粗聲大氣的在喊：“牛家奶奶，您今天要的雞蛋和魚還有消毒水，我買回來了，您要記得酒精和消毒水不能同時使用啊，我先給您掛在院門上，等我走了，你再出來拿啊。還有，今天還剩八十元錢呢，您看明天想要點什么？我下班了幫您去買?！蹦棠陶驹诩议T口對著院門外的一個胖女人喊到：“謝謝你了，小婉，明天麻煩你幫我買點蔬菜?！甭犅曇舳?，隔著幾米遠，我看到院門外和奶奶相互喊話的是大院的那個清潔工女人，帶著口罩，胖胖的身上穿著一件橘黃色的工衣外套，沒想到居然有一個這么美好的名字：小婉。

晚上，我和奶奶說話說到很晚……

第二天清晨還不到六點我就起床了，站在家門前聆聽、張望。果然，六點準時響起了掃帚落地的聲音，在這個非常時期，在這個以前人來人往現在空蕩蕩的大院里，一下又一下的掃帚落地聲，傳遞出來的是力量，是無畏，是掃除世上一切垃圾、瘟神的堅定信心！

“我每天聽到這掃帚落地聲，看到像小婉這樣的勞動者在后方堅守崗位，想到像你爸爸媽媽一樣的醫護人員在前線抗疫救人，就知道這疫情長不了，一定會被很快地掃除干凈，你的爸爸媽媽一定會很快地勝利回來！”不知什么時候奶奶站在了我身邊說到。

這要從我領到那個口罩說起

□文麗俊

新冠病毒疫情來得兇猛，讓人猝不及防。女記者肖文連續加了幾天班，等回過神來，大街上的春節氣氛早已消失殆盡，口罩也買不到了。母親叮囑她想辦法送幾個過去，準備去超市囤點貨。幸虧報社發了兩個值班口罩，肖文趕緊戴好跳上公交車回家。

車廂十分冷清，只有幾個人。到了仁愛花園站，才見一位老阿姨慢騰騰地爬上車，顫悠悠地走到車廂最后一排坐下。老阿姨穿著深藍色羊毛外套，白圍巾遮住了大半個臉。

突然，有個中年男人大聲咆哮：“你趕緊下車！沒戴口罩也敢上車，一把年紀了還有沒有公德心？”

車上的人齊刷刷扭頭看，司機也停了車。只見老阿姨訕訕地低下頭，用手遮著臉，吱唔地說：“我去醫院拿藥，出門忘記帶口罩了……”

中年男人火急火燎地沖司機喊道：“什么藥這么要緊？這是病毒非常時期，大家別聽她啰嗦了，快點讓她下車！”

老阿姨頭發花白稀疏的，憔悴的臉上布滿皺紋。她站起來一步步挪向車門，囁嚅著：“我這是去拿心臟病的藥，今天斷藥了”。肖文連忙站起來，從包里取出一個口罩，沖上前遞給老阿姨，說：“我這里有一個，您趕緊戴上吧。”老阿姨感激地盯著肖文看了好幾眼，當即戴上，慌亂中戴反了。肖文示意她金屬線靠上，她像個小學生似的馬上乖乖糾正了。

中年男人看了肖文幾眼，不作聲了。車廂恢復了平靜。

下了車，冷風一吹，肖文有點暈昡。沒口罩給母親了，怎么辦？肖文腦子轉得快，趕緊跑到超市，把各種食品買齊，手推車堆得山一般高才出來。

下午，肖文接到去人民醫院的采訪任務，說有人捐了一箱口罩發給看病沒口罩的人。肖文不敢耽擱，立刻趕去現場。果然，醫院門口排起了長隊，一個身材瘦小的保安正在給病人派口罩，旁邊站著一位老人。

肖文覺得十分眼熟，仔細一看，原來竟然是公交車上遇到的老阿姨！

老阿姨一見肖文就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話匣子頃刻打開。

老阿姨名叫徐志紅，說她今天去醫院拿藥，走到車站才發覺忘了拿口罩。本打算用圍巾僥幸蒙混過關，結果被人發現了。幸虧遇到肖文，不然老臉都丟盡了。后來，她在人民醫院碰到幾個在門口徘徊的老病友，原來是沒口罩不能進去開藥。她這才意識到口罩的重要性，心里特別難受。她取完藥趕回家，從床下拖出一口大箱，這是女兒打工的公司年前發的。聽說公司效益不好快倒閉了，每人發了一箱口罩抵拖欠的工資。

她沒跟女兒商量，重新坐上公交車，將這箱口罩帶到了醫院門衛室，對保安說：“給來看病的人免費送一個口罩吧，病都看不了多可憐?！北０搀@訝地看著她，說，“阿姨你真有本事，這個時候還能弄到口罩做善事?！?/span>

肖文眼睛有點潮，問道：“非常時期，您為什么不留著自己家人用或去做人情？”她笑了笑，說：“你不也給了我一個口罩嗎？”

保安在醫院門口派口罩的時候，肖文發現有一個平頭男人領完口罩，忽然閉上眼睛，流下了眼淚……

肖文連夜將采訪稿完成，心里久久不能平靜。病毒感染的數據每天都在增長，周圍彌漫著不同程度的恐懼氣氛。但是，肖文感到似乎同時也有一種奇妙的堅韌的情緒在潛滋暗長……

作為記者，肖文每天敏銳地捕捉著各種新聞亮點，這不，城郊有家保康口罩公司重新開工的消息傳來了。她冒著刺骨的寒風趕到了工廠，要求采訪老板楊永春。

在整潔簡樸的辦公室里，肖文看到楊永春時，不禁一愣，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楊永春是個直爽人，一見肖文就說：“我見過你，上次在人民醫院門口正好碰到你在采訪，你好像穿著一件皮夾克?！?/span>

肖文如夢初醒，楊永春就是那個流眼淚的男人。

楊永春做夢也沒想到在人民醫院門口竟然領到了一個自己公司的口罩！疫情形勢嚴竣，他在家憋了幾天，還是沒忍住開車出來遛達。經過醫院時，有人在免費給病人派發口罩，楊永春瞥了一眼，發現包裝跟自己公司的太像了。他下車裝作病人去排隊，保安也給了他一個。楊永春摸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口罩，鼻子一酸，哭了。

公司效益不好，年前楊永春狠下心準備轉手，將倉庫里的口罩存貨極不厚道地當工資發給工人。如今市面上口罩奇缺，手上這個口罩多半是哪個工人捐出來的。想到這些，楊永春全身刺痛，工人把抵作工資的口罩都捐了，哪里還有錢花？他這個生產口罩的老板還是人嗎？

楊永春親自給每一個工人打電話，態度誠懇，請他們馬上回公司上班，路費報銷，3倍工資。本以為會遭到工人們的群嘲，沒想到大家二話不說，居然都答應回來上班。?？倒镜诙炀驼竭\作起來了。

肖文沉默了，想了許久，問道：“你為什么不怕虧本去生產口罩？”楊永春笑了笑，說，“這要從我領到那個口罩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