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以筆為援，抗擊疫情”，為響應省作協(xié)號召，2月13日，廣東省小小說學會第一輯“抗疫小小說”，通過本公眾號與廣大讀者見面，立即引燃微信群，刷爆朋友圈。不但受到廣大讀者熱烈歡迎，也引起省作協(xié)領導高度重視，之后每兩天在各市選出一輯，持續(xù)推出，以饗讀者，以鼓斗志。今天推出第八輯：潮州專輯。

潮州專輯目錄

陳樹彬：戴“口罩”的小花

張勇利：逆行者?

陳丹玉：旗語?

張小玲：愛的接力 ?

董少婉：出征?

張南山：口罩?

葉美林：冬雪 ?

林鑫亮：“神功”

鄭嬋美：祈福 ? ? ??

戴“口罩”的小花

□陳樹彬

“太陽，爸爸，太陽出來了!”

四歲半的女兒小晶晶，剛洗完臉，忽然“飄”到我的身邊，拽了拽我的手。

正伏案寫稿的我，忽地醒過神。

幾天蟄伏在家，我習慣清晨醒來，讀書，寫作。

我關了桌前的臺燈，猛地拉開窗簾，一大束強烈、閃亮的光投射進來。一窗陽光，頓時融融。

早飯后，帶著小晶晶來到門口的草地。

遍地陽光。

沒有絲毫的違和感，脈脈感動，在暖陽多彩的線條中延伸，傳遞——

墻角，幾株野生小花，青綠的葉片透出潔白的光。

春節(jié)前，讓人猝不及防的“病毒”肆虐，隔離了親情，友情。

大年初一開始，一直宅在家里，不訪親，不會友。感覺本該喧囂的世界，在病虐來臨時倏忽靜寂了。

常說，居安思危。而我們好像習慣了——危而思安！

現(xiàn)在，屋前的小草地，成了我們一小片“凈土”。

小晶晶在草地上跳躍，自己跟自己打鬧。累了，坐在草地上，忽然托著下巴，似有所思。

這小精靈一向“鬼精”，我尋思，她會不會突然冒出什么“鬼點子”。

現(xiàn)在可是“非常時期”呀。

“爸爸，你看——”

順著小晶晶纖小的手指望去。

“小花沒帶口罩！”

“小花？哪個小花？”我一時蒙住。

“就是這些小花?！毙【Ьё咴趬牵紫聛?，盯著墻角那幾株小花。

我舒心笑了。

“小花——”我本來想開玩笑，可見到小晶晶那個認真、出神的樣子，感覺任何玩笑都會破壞眼前這種和諧。

“小花嘛——不用的。小花是植物，不會傳染病毒！”

“不是，爸爸?！毙【Ьлp輕搖頭，“動物可以把病毒傳染給我們，難道，我們不會把病毒傳染給小花？”

“傻孩子，專家不是說了，這病毒只會人傳人。小花不會……我們也不會……”我一時不知如何應對、說服一個四歲半的小孩。

“那不一定?！毙【Ьд酒饋?，“爸爸，我要給小花做幾個口罩。”

我沒阻擋女兒的行動。

我反而被女兒說動了。

從“量身”到“設計”，以至“定做”，小晶晶一絲不茍。

小晶晶在幼兒園學的手工，一直是她的強項，我當她的下手，沒多大功夫，幾個“專用口罩”制作完成。

戴上“口罩”的小花，看起來有點別扭，小晶晶卻歡呼雀躍。

我，卻怎么也笑不出口。

小晶晶時不時的，要跑到墻角看那幾株野花，看“口罩”讓風吹跑沒有。

四個小時過去——不是我記得清楚，是小晶晶惦記著她的小花。小晶晶又拉著我的手，要給小花換“口罩”。

幾天來，電視新聞，手機微信，鋪天蓋地的“聯(lián)防聯(lián)控”的宣傳深入人心，連四歲半的小孩都耳熟能詳。

來到屋外墻角，卻發(fā)現(xiàn)，一株野花的“口罩”掉落了，一只蜜蜂繞著野花嗡嗡叫。

小晶晶忽然哭了起來：“爸爸，小花會不會染上病毒，小蜜蜂會不會也被傳染了？”

老天，以我的常識，這可是無法解釋的“世紀難題”！

“爸爸，我們一定要建個小木屋，把小花隔離了?！?/span>

我嚇了一跳，我的小乖乖，這可是一個艱巨的“工程”，不行，不能讓小晶晶帶著走，一定要想辦法，讓小晶晶“緩過來”。

這時候，我想起了中心醫(yī)院的朋友老林，正兒八經(jīng)地說：“等等，小晶晶，我問問你林伯伯，他是中心醫(yī)院的主任醫(yī)生，是這方面的專家，他的話，我們應該相信吧？”

小晶晶點點頭，畢竟，這種情況，醫(yī)生的話比一個父親更管用。

電話通了，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事情跟老林捋清楚。老林讓我把手機遞給小晶晶。

半晌，女兒把手機還給我?？此屓坏哪樕沂媪丝跉狻?/span>

“爸爸，我們把小花的口罩摘了?！?/span>

“為什么？”我明知故問。

“林伯伯說，病毒不會傳染給小花和蜜蜂。”女兒蹲下身，小心翼翼摘下小花的“口罩”，“林伯伯還說，不能給小花戴口罩，應該讓它們見到陽光。”

陽光下，一個小女孩，臉上綻放了笑容，面對著燦爛的花朵……

逆行者

□張勇利

窗外是慣常的屋頂，還有下午三點鐘被云層遮掩的太陽。黃綠二色的花園里，一個雕塑般佝僂的人，徑直向我住的這棟樓走來。是老覃，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寬大的口罩雖然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但遮不住那稀疏的白發(fā)。

這個時候，他來干啥？我一邊猜測，一邊等門鈴響起，但門鈴卻壞了一般，一聲不響。屋子里安靜得像午夜十二點。我開始懷疑我的眼睛。

雕塑再次出現(xiàn)在視線里，他已經(jīng)從樓梯出來，電話貼在耳朵上。很快，我的手機就響了，沒錯，是老覃。我明白他的良苦用心，還是頗為內(nèi)疚地問他：“既然來了，怎么不進來坐坐？”“不坐了，你開門把東西拿進來，我再跟你細說。”我吃了一驚，趕緊開門。眼前是一個鞋盒模樣的長方形盒子，用塑料膜裹得整整齊齊。該不是口罩吧，我心頭一熱，感動莫名。

電話里，老覃繼續(xù)說：“別誤會，就是一些私人物品。”

“私人物品，給我？”

“就是鑰匙、房產(chǎn)證、銀行卡，存折之類的東西——萬一有意外，給我丫頭。”

我吃了一驚：“老哥，你這是干啥？”

老覃語氣平靜：“出趟遠門……以防萬一?！?/span>

我瞬間明白了。老覃的老婆是武漢人，當年的海南知青。夫妻倆在五指山下認識，在“天涯海角”私定的終身。九十年代老覃舉家返鄉(xiāng)，就落戶在我們學校。前兩年，老婆走了之后，他就獨自一人生活。閨女倒是爭氣 ，本科、碩士、博士一路往下讀，現(xiàn)在都讀到德國去了，年前就說要回來看老爸，到現(xiàn)在也沒個影。好在老覃心寬，以跟我下圍棋為樂。老覃說，跟我這小友下棋有點高山流水的意思。但這些日子，他好久沒來了。

“能不去嗎？”我覺得作為朋友，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不能。”老覃語氣堅決，我簡直懷疑他在跟誰賭氣。

“那邊封城了。”

“放心，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

“可是，你都六十幾了……”老覃有糖尿病，心臟也不是太好，這些我都沒說出來。

“現(xiàn)在不去，以后恐怕就沒機會了?！边@話帶著明顯的哭腔。

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聲音也有點顫抖：“情況很嚴重吧？”

“一家七口人，五個確診住院，一個發(fā)著燒在家隔離觀察，除了小舅子5歲的二胎妞兒，沒一個全乎的……”年過花甲的老人，說著說著就哭出聲來，“老丈人八十多了，躺在ICU，端屎端尿都找不到人?！?/span>

我的鼻子也酸酸的，勸人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只能叮囑他：“自己小心點?！?/span>

“我已經(jīng)想好了，大不了把這把老骨頭交代在那里。想想老丈人養(yǎng)了個好閨女，這么多年也沒在跟前好好盡個孝，卻跟著我天南海北一路折騰，沒少吃苦?，F(xiàn)在她走了，我再不去，還叫人嗎？”

我靠在窗口，看著老覃一路著打電話，穿過小區(qū)空曠的花園，佝僂的身軀慢慢消失在轉角處，一瞬間竟熱淚盈眶了。掛掉電話，我給他發(fā)了一條微信：你是個爺們！

過了一會兒，老覃回復：一直都是。您也保重，等我回來再大戰(zhàn)三百回合。文字后面是一張齜著牙的笑臉。

一言為定，不許耍賴。我特意在信息后面加了兩個握拳的表情。

過了兩天，老覃又給我發(fā)了一條信息：到了，一切順利。勿念！

之后便好久沒有他的消息。疫情一天緊似一天，我只能在心里默默替他替所有暴風眼里的人祈禱。突然一天深夜里，電話響了。拿起來一看，心頭頓時一震：“糟糕，老覃出事了?！?/span>

老覃情緒激動，幾乎泣不成聲。我正搜腸刮肚找詞兒準備安慰他，卻聽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看到我閨女了……她穿著防護服，可我一眼就認出來——這丫頭早就回來了。”

旗語

□陳丹玉

室外，陽光正好。陽臺的一角有山茶花正在盛開，花事熱烈。

平安給花澆上水，給魚撒下一把飼料，就坐下來發(fā)呆了。

地板已經(jīng)拖好，離做飯還有兩個鐘頭的時間。她感到無聊感再次朝她襲來。無聊中又夾著一絲擔憂：丈夫在工地上還好嗎？

平安聽丈夫的話，乖乖呆在家里已經(jīng)一周了。家里的食物儲存豐富，足夠她足不出戶地“堅守崗位”。這一周她做得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通過網(wǎng)絡給紅十字會捐了一筆錢。錢不多，只夠買幾套防護服而已。她也不想發(fā)朋友圈。在這個全民抗擊冠狀病毒的時刻，她一個家庭婦女呆在安逸的家里做的這一點小事，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確實悶得慌??！為了節(jié)省口罩，不給社會添亂，更重要的是為了不讓“前線”的丈夫擔心，她把自己關在家里已經(jīng)7天了。

無聊至極的平安翻淘起家中的抽屜。

咦！兩面小紅旗！這是慶祝國慶70周年活動留下來的。平安的眼睛一亮。

她拿著小紅旗來到陽臺，像國慶節(jié)那天一樣，高舉雙手揮動著小紅旗。她心里默念：武漢加油！中國加油！

平安舞著舞著，突然看到樓對面的陽臺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小男孩，手里也揮著一面小紅旗。平安揮一下，小男孩也揮一下。平安揮兩下，小男孩也揮兩下。平安變化著旗路，小男孩也應答著她的動作。慢慢地兩個人的動作越來越默契，似乎同時進入了佳境。

平安累出一身微汗，就歇了下來。她大聲喊：“小朋友，你好??！”

那小男孩大聲回答：“不好！太悶了！沒人陪我玩?！?/span>

平安問：“你爸爸媽媽呢？”

小男孩說：“爸爸媽媽在醫(yī)院上班呢?！?/span>

平安心頭一顫。她又舉起了手中的旗子，無言地向小男孩揮動了兩下。

她的旗語是兩個字：謝謝！

小男孩問：“阿姨，你也是一個人在家嗎？”

平安正想回答，突然看到小男孩家鄰居的陽臺冒出一個人，手里也拿著紅旗子。那是一位老大爺，他朝著平安揮動旗子，也是兩下。平安回答他兩下。老大爺又揮了兩下，這次的動作有點奇怪。

平安不解他的旗語，就大聲問：“大爺，您想說什么？”小男孩在一邊傳聲：“爺爺說幫幫忙，幫幫忙?！迸?！這兩下原來是求助的意思。

平安有點困惑：現(xiàn)在的家庭都有電話，遇到麻煩打個電話給家人或親友不就解決了，用得著打旗語來求助嗎？但是，平安轉念一想，現(xiàn)在是特殊時期，也許老大爺家里確實有困難，但是又求助無門，只能寄希望于她這個同小區(qū)不同樓棟的“鄰居”呢。無論如何，接到旗語了就不能假裝不知道，繼續(xù)安心地宅下去。?

平安決定了，她揮起手中的旗子，三下，旗語是：我就來。

愛的接力

□張小玲

新冠狀病毒疫情日漸嚴峻，每日公布的確診數(shù)據(jù)看得人心驚膽顫。

本市已有多家小區(qū)被列入嚴控范圍。下午，老蔡居住的3棟樓也爆出有一家兩人被確診感染。

很快，封樓令像一道屏障迅速落下，本樓所有居民均被要求居家隔離。

老蔡懵了，半天反應不過來。他是個幸運的人，一路走來順風順水。承祖上福蔭，給他留下多處房產(chǎn)，他把兩處舊屋改建成八層的公寓樓租了出去，又把一處臨街祖屋改造成小超市雇人經(jīng)營。這些年老兩口只管收租，日子過得富足而安逸，不料被突如其來的一場瘟疫困在家里。此刻，在病魔面前鉆石、白金VIP身份失去效能，還不如一只口罩來的實用。老兩口嚇得趕緊給遠在美國定居的女兒發(fā)視頻電話，老伴嗚嗚地哭開了，說她好怕，問女兒能不能回家一趟。女兒焦急憂心卻又無可奈何，目前美國已經(jīng)停飛了所有往中國的航班，山高路遠只有干著急的份。母女淚眼相對，老蔡被娘倆哭得越發(fā)慌亂，他拿起手機打電話向外甥求助。在市交警大隊工作的外甥好久才接，說他正在高速路卡口值守，非常時期實在無法抽身。外甥安慰他不要著急，會有政府單位和社區(qū)服務人員對接跟進，幫助所有居家隔離人員解決實際需要。

果然，老蔡所在的3棟業(yè)主微信群很快進駐了一名負責對接的居委會工作人員，他讓每戶把自己的生活所需列個清單，到時會有社工和志愿者代為采購，并派送至門外。

事發(fā)突然，很多人家都沒來得及儲存食物。大家列出的清單除了油米肉菜等生活必需品外，還有各種慢性病藥品等。

日子在惶恐不安中捱過，居家隔離的第三天，老伴突然犯了胃痛的老毛病，看著老伴痛得臉發(fā)青冷汗直冒，家里沒備止痛藥，驚慌失措的老蔡只好在微信群求助。很快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中心派醫(yī)生上門看診，望聞問切一番，得出老蔡的老伴只是高度驚恐焦慮下引發(fā)舊疾，醫(yī)生給她開了藥，安撫她好好休息，會有志愿者幫她去買藥。

老伴的病藥到病除。她對這些日子來一再給人添麻煩很是過意不去，每次志愿者幫他們把所需物品采購后送到家門口時，老伴就總想給人派利是，但每次都被謝絕。

晚上女兒發(fā)來視頻電話，老伴眼淚汪汪的講述著：“那些志愿者年紀輕輕有的比你還小，天這么冷啊，還下雨，真是過意不去！”“而且外邊還很危險，不小心就會被傳染上，這些孩子……他們爸媽不知有多擔心??！”“他們都戴著口罩，想記住樣子都不行，問名字他們又不告訴，只說是志愿者，感恩??！”

六天，本市突然降溫，寒風中夾雜著冷雨。今天給他們送食品來的是個年輕小伙，老蔡接過購物袋時無意中手指觸到小伙子的手背，像觸到冰坨。他本能地打了個寒顫，心里很是過意不去。他真想請小伙子進家里坐坐喝口熱湯暖一暖?？墒撬婪浅r期自己這念頭不合時宜。他抬頭望向小伙的臉，想要記住他的樣子，可是口罩遮住了大部分的臉，只看到一雙單純清亮的眼睛。小伙子沖愣愣地望著自己的老蔡笑了笑，說聲再見又匆匆去給別家送物品了。望著小伙子遠去的背影，老蔡突然覺得小伙的笑容有點熟悉，會是他的租客嗎？抑或，是他超市的員工？還是在哪里見到過？

電視新聞里越來越多令人感動的人和事涌現(xiàn)：那些奔赴武漢的解放軍戰(zhàn)士、那些不顧危險從全國各地馳援武漢的白衣天使、那些為遏制疫情擴散、寒風中站在路卡口24小時輪班值守檢查的公安、交警和超量工作的社工、奉獻愛心的志愿者……看得老蔡眼眶發(fā)熱，他情不自禁地為他們的安危祈禱著。會去為素昧平生的人擔憂，這是他六十年里從未有過的體驗，像從一塊荒地里突然冒出了嫩芽，這感覺很奇特。

老蔡覺得自己應該要有個行動來回應這樣的愛。他告訴老伴，目前疫情不知幾時才可以復工，年輕人大多沒有多少存款，他想看情況，到時為每個租戶減免一到兩個月的房租；超市復工也要等政府說可以才能復工，但每個員工的工資，都將一分不少的發(fā)到他們手中。

做出這個決定后，老蔡的心里突然生出從未有過的清爽與舒暢。

出征

□董少婉

她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在她點開通知里的那條新聞后。

她看著那些文字，心砰砰砰地狂跳著。

因為心神不寧，煮湯時差點燙到手，剛回家的兒子在廚房門口打招呼，她也嚇了一大跳。果然，兒子跟她說：“媽媽，我能報名嗎？”

她接過兒子手中的請愿書，“主動請纓 奔赴武漢”，八個黑色的字飛揚跋扈，凝重而又刺眼，迅速在她眼前幻化成可怕的畫面。她想，兒子真是初生牛犢啊，淚水便不自覺地滴下來。

晚餐變得很安靜，三個人各懷心事。她看著臉上寫著落寞的兒子，內(nèi)心五味雜陳。她太了解兒子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當初高考填報志愿時，兒子堅決讀醫(yī)，無論她怎樣強加阻攔，最終還是妥協(xié)，兒子甚至是趾高氣揚的，態(tài)度堅硬：為了爸爸，我也是必須讀醫(yī)的！

她本來以為丈夫會說點什么來打消兒子的念頭，可是她看了丈夫幾次，他除了夾菜送飯便沉默不語。這樣近乎窒息的氣氛仿佛回到了從前那段黑暗的歲月。

她常常在想，如果不是17年前那場席卷全球的感染病，她現(xiàn)在應該是很幸福的，至少會像在時光中一同老去的人們，生活無憂，平淡，卻也偶爾洋溢著淡淡的快樂。

至今，她不明白為什么丈夫去了一趟北京，回來后一切都變了樣。

堅強如他，常常在黑暗中背著她掉淚，那樣的黯然神傷，那樣的悲痛決絕。每每這時，她卻只能佯睡。她曾擁抱并安慰他，卻被猛地推開后觸到發(fā)怒的臉上猙獰的眼神。

她是后來才知道的，在醫(yī)院治療的四個多月里，他因為身體里注入了太多的抗生素，股骨頭壞死。他的疼痛除了來自身體，也來自對往后生活的恐懼。那些日子，她不知道她是如何度過的，如果不是兒子，她可能會支撐不了，早就遠走高飛了。

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xù)了半年。接受了兩次手術后的丈夫再也站不起來了，沒有了念想反而平靜了。

埋藏在心底深處的驚駭與疼痛，一點點剔除，總是需要時間的。

他漸漸接受了自己終生殘疾的事實，不再折磨自己，也不再折磨她。

他們之間又有了從前的默契。前幾年，丈夫還被一家私人醫(yī)院返聘，開始準時上下班，因為充實，日子過得相安無事。節(jié)假日，她也會推著他去散步曬太陽，忘記了疼痛和以往的憂傷，她想，她大概也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了。

正被往事淹沒時，咚咚咚的敲門聲把她拉回現(xiàn)實。

“媽媽，我們醫(yī)院很多人報名了，我要快點做決定。”

她還沒接話，兒子又接著說：“主任說了，還未成家的，牽掛比較小的，都要積極響應號召”。

“可是我們，你還有我們……”她的心突然像決堤的大口，“你看看你爸，你看看你爸的樣子，如果不是那時候他主動請纓調(diào)派去北京，他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嗎？這個家，這個家，我不想有第二個癱在床上的人了……”。

“癱”字一出口，她也嚇了一跳，對這個字，她從來都是諱莫如深的。

“我不會有事的，媽媽，您放心吧！現(xiàn)在的條件和以前，那是沒法比，現(xiàn)在有防護服，有眼鏡……”。

兒子突然轉頭問丈夫：“爸爸，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您還會像以前那樣毫不猶豫地出征嗎？”

她斜眼看了丈夫，一臉平靜。

一個聲音緩而有力飄出來：“去報名吧，我和媽媽在家等著你平安歸來?！?/span>

她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如此驚人的相似，他們都是會一直不停向著太陽奔跑的人啊。單憑她個人，如何讓他變得隱約。

看著兒子背起行囊出發(fā)，她癱在地上，忘記過了多久，直到手機微信發(fā)出“噔”的一聲。

是兒子在機場發(fā)來的一張合照，幾張年輕的臉，寫著篤定和自信。

她看著照片中的幾個小年輕拇指豎起一個個大大的贊，內(nèi)心也充滿了希望，篤定這場戰(zhàn)役，一定會勝利！

夜里，她夢回到小時候家鄉(xiāng)那個開滿野菊花的路邊，她和丈夫以及兒子，在白得耀眼的陽光里，一朵接一朵地采摘菊花，她拼命地吸吮著那些清香，恍如他們的純真年代。

口罩

□張南山

湯顯宗一家六口，妻子，四十八歲，家庭主婦；父母，七十多歲，學校門口開一間文具店；大女兒湯小嬋，二十六歲，一家魚苗廠職工；小女兒湯小娟，二十二歲，大二學生。

按社區(qū)居委會規(guī)定，湯顯宗一家宅在家里已經(jīng)兩天了。正月初五，昨夜高山有霜凍，今天晴空萬里，陽光燦爛。午飯后，湯顯宗父母去午睡，妻子還在廚房清理衛(wèi)生，他就和倆女兒坐在客廳沙發(fā)談話，話題當然就講到武漢“新型冠狀病毒”。

剛好有一個電視節(jié)目在討論口罩的話題。

湯顯宗感嘆說：“想不到口罩成了焦點問題?！?/span>

湯小娟回答：“爸，到處一樣，現(xiàn)在的形勢，不是發(fā)不發(fā)國難財?shù)膯栴}了，而是一罩難求，有錢買不到。2003年非典時期，口罩脫銷，你忘了？”

湯顯宗傷感地說：“我當然沒忘，那一年，咱們家買的醋，至今還沒有用完呢?？谡挚谡郑侄嗔艘徽帧！?/span>

湯小嬋贊同妹妹的說法，邊泡茶邊說：“如今老百姓形容：一個口罩，富甲一方；十個口罩，一方首富；百個口罩，善解人意……”

湯顯宗不敢茍同她們姐妹的觀點：“這不是夸張，而是炒作，不能跟風，小心傳播謠言。”

湯小娟一邊嗑瓜子一邊問：“爸爸這樣說，看來你是有能力搞到口罩了？”

湯顯宗輕松地說：“小事一樁！”

湯小嬋舉手：“爸，我要十個！”

湯小娟跟著說：“我要二十個，我要帶去學校用?！薄?/span>

湯顯宗問：“要什么類型的？”

湯小嬋和湯小娟異口同聲回答：“一般醫(yī)用的就好，好的留給醫(yī)生護士用?！?/span>

湯顯宗滿有把地打通一個醫(yī)生的電話：“喂，下班到我這里來，順便帶五十個口罩?！?/span>

對方吼他：“你繼續(xù)做夢吧。我沒時間陪你玩?！?/span>

倆女兒歪著頭瞧他，一本正經(jīng)地微笑，靜靜等待爸爸的答案。

湯顯宗備受打擊，臉脹的豬肝色，不甘心，自言自語：“不就幾個口罩嗎？說得比上戰(zhàn)場還嚴峻?！?/span>

倆女兒又同時說：“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

湯顯宗再打院長的電話，沒人聽。他便打一家藥店的老板，老板說：“不好意思，年三十就被打掃一空?！?/span>

倆女兒又同時問：“爸爸，有沒有？”

湯顯宗尷尬地回答：“他說，下次進貨幫我留?！?/span>

倆女兒緊追不舍：“下次什么時間？”

湯顯宗苦笑搖搖頭：“他沒說。”轉而嘮叨，“我明天要去縣城辦事，沒有口罩，寸步難行，怎么辦？又非去不可?！?/span>

湯小嬋反過來建議：“爸，那我問問李白水，看看他有沒有？”

湯顯宗不服地說：“要是李白水能有口罩，我馬上同意你們倆的婚事，而且不要他一分錢彩禮?！?/span>

湯小嬋贊賞說：“小娟作證。”

湯顯宗拍拍胸脯：“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湯小嬋如獲至寶，立即打通了李白水手機：“白水白水，機會來了！你能不能搞到口罩？”

李白水還在碼頭卸煤，渾身染得和煤一樣黑，他拉下口罩，到一旁問：“誰要？”

湯小嬋得意地回答：“如果有，就可以說，是你的岳父要?！?/span>

李白水激動得提高聲音：“要多少？”

湯小嬋說：“我把手機給我爸，你問他?！?/span>

李白水同意，轉問湯顯宗：“叔，口罩要多少？”

湯顯宗故意提高難度：“一百個！”

李白水輕輕地回答：“OK！下班后，我就拿過去?！?/span>

湯顯宗連忙附加條件：“質(zhì)量要一流的。”

李白水大聲保證：“沒問題，都是KN95，是我們碼頭裝卸工人的專用口罩，通過國家質(zhì)量認證，色彩鮮艷，美觀大方，善解人意。正月初一以來，我把平時節(jié)約下來的口罩當成禮品，贈送親朋好友，大受歡迎啊！”

湯顯宗越聽越覺得他不是在夸口罩，而是在夸他的女兒湯小嬋。他盯著小嬋看個不夠，仿佛這兩天剛剛認識一樣。

小嬋疑問：“爸，你要這么多口罩干嗎？”

湯顯宗賣關節(jié)：“天機不可泄露！”

至此，湯顯宗還是不相信李白水有這么多口罩，也害怕李白水有這么多口罩，要是那樣的話，他不就給鄉(xiāng)親們又留下一個故事了嗎？

當湯顯宗的妻子獲知女兒被換了一百個口罩，高興地說：“還是白水有辦法?！?/span>

第二天，湯顯宗從縣城回來，他把那一百個KN95口罩去人民醫(yī)換成普通口罩，小嬋恍然大悟：“姜還是老的辣！”

湯顯宗批評小嬋，“無大無小。”又許諾，“等這場災難過去，你們就可以去登記結婚?！?/span>

小嬋心里明白，不是父親成心反對她和李白水的婚事，而是在給自己尋找一個合適臺階。

冬雪

□葉美林

小潔輕輕拍拍身上的雪花，站在門口，高昂著嘴滿按下門鈴。

門開了，是潔爸。小潔繞過他的身影，小頭伸過去，探望里面。

她看見后面沒有人，有點不高興。

看啥呢？

小潔沒有直接回答，瞟著爸爸，眼光從他的身邊掠過去，好像是埋怨他明知故問。小潔靈活的身影穿過一間一間里房，逐個尋覓著。

閨女，甚么事？

媽呢？

潔爸說，你媽在上班呢。

你騙人。小潔不依不饒，在家里轉了一圈，并沒有發(fā)現(xiàn)到媽媽的身影。她沮喪在坐在墻角邊，故意不坐椅子。

閨女，聽話，起來沙發(fā)坐，地上冷。潔爸說。

媽媽說話不算數(shù)。她撇起嘴，望著窗外。

誰說媽媽說話不算數(shù)？潔爸有點生氣。

你們大人說話都不算數(shù)，一個一個。

你這孩子，吃錯甚么東西了？潔爸走近小潔，右手在她的額頭輕撫一下，探測著她有沒有發(fā)燒，你媽說話最算數(shù)。

小潔極不情愿地甩開潔爸的手，嘴鼓得大大的。

潔爸說，爸爸說話也算數(shù)。

怎么說話算數(shù)呢，明明應成的事怎么又不記得了？小潔望著潔爸，眼里盡是幽怨。

潔爸的眼神從女兒的臉移走。潔爸望著窗外，窗外的雪片一片一片落在窗下，悄無聲息。潔爸好像看得入迷了，沒有應話。是呵，夫妻倆一齊答應女兒，等春節(jié)了，放假了，一家子就到北京去旅游，到首都看升旗、看長城、看故宮。當潔媽一次一次告訴女兒這個計劃時，潔爸站在一旁，順便補充一句：聽說北京的雪景特別美，特別白，跟這里不一樣。

小潔眨了眨眼充滿好奇，又追問北京的雪景怎么的美，和這里的雪相比有什么不同。潔爸說，那里的雪很輕、很白，和你媽媽平日身上所穿的衣服一樣純潔、一樣好看。

小潔的眼里閃出期待的光芒，這種奇怪的光與少年的心靈一種純潔和美好。五年前說過的話，剛好那一年春節(jié)，岳父突然住院，他們把女兒托給鄉(xiāng)下的爹媽照顧，夫妻倆奔波幾百公里去探望岳父。春節(jié)后回來時，小潔倒沒有說什么，夫妻倆知道女兒心里一定明白。第二年，農(nóng)歷臘八，在鄉(xiāng)下的媽媽走路不小心摔倒導致腿受了傷，父親一個電話幾乎把他的心揪住了，立即開著車回到鄉(xiāng)下照顧母親幾天。他們知道女兒一定理解。第三年，他出差到外地，只好打個電話給女兒解釋明年一定成行。小潔表示大人們一定忙著，所以沒說什么；第四年，岳母一家說你倆近十年沒來一起過年，岳父也想你們。他望著妻子一臉的慚愧，在大年農(nóng)歷的二十六，像候鳥匆匆一樣飛到幾百公里外，陪岳父母過春節(jié)。他們知道小潔肯定什么也不會說了。去年，夫妻倆早早就計劃好，幾月幾月先把工作調(diào)整了，再向領導申請。夫妻倆早早就計劃好了，春節(jié)期間一定帶小潔去北京，走走和看看。

今年，大年農(nóng)歷十二月的一天，小潔突然在喊肚子痛，潔爸二話不說，馬上把小潔送到醫(yī)院。檢查后，醫(yī)生皺著眉頭，帶著責備的口吻在他的耳邊重重地說，你小孩得先天性心臟病，你不知道？

那一刻，潔爸幾乎全身失重。作為護士的妻子，潔媽聽到小潔的情況后，眼里直瀉下兩道汪汪的亮水。

潔爸又一次望著窗外，雪依舊。新年與舊歲的交際，天氣來得相當逼人。

潔爸看著小潔，小潔一臉的委屈。潔爸的手機突然響了，是潔媽發(fā)來：老公，今年武漢發(fā)生重大不知名的病毒疫情，作為一名黨員，我主動報名了。

潔爸的雙手有些發(fā)抖，他努力止住發(fā)抖的手。潔爸望著窗外，起風了，雪正緊。潔爸走近了，把小潔摟在懷里。

手機上傳來信息提示。

老公，對不起，你懂的。我直接出發(fā)不回家了，你好好照顧小潔，明年春天，我一定回來。

潔爸站起身，不知何時，窗外街道上停著一輛一輛的救護車，除了紅閃閃的警燈，全部被白白的雪花覆蓋。

“神功”

□林鑫亮

今天是正月初四，日已過午，村主任三寶一點餓感都沒有。這倒不是因為正月肚不餓，也不是家里頓頓吃海鮮給吃膩了，他也不是今天才這樣。老娘看他人瘦了一圈，心疼，電話打了四遍了，催他趕緊回家吃飯。要不就是還有別的急事。

三寶把桌面上的《湖北籍人員返潮情況表》收攏疊好，關上門，走出村黨群服務中心。

“全體村民請注意，為堅決打贏新型冠狀病毒的肺炎疫情防控工作，請大家務必做到’九要九不要’……”村里廣播重復播放《告全體村民的一封信》。

三寶在門口摘下口罩、對折、扎緊放進門口的一個黑色塑料袋，走進家里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大哥大寶也來了，正陪老娘說話，看來還真有什么事呢，三寶心里想。

三寶打了招呼，徑直進了食廳，就著江東菜脯喝了兩碗白粥。抽了一張紙巾，邊抹嘴巴邊往客廳走。

“老爺，您吃飽了？”大哥握著鐵枝讓手里的木偶，向三寶作揖打招呼，嘴里念著潮劇的道白。大寶子承父業(yè)，把鐵枝木偶玩得惟妙惟肖，帶的悅來木偶劇團四鄉(xiāng)六里遠近聞名。本來正月里的演出排得滿滿的，一場突如其來來的肺炎疫情讓他的演出雞飛蛋打。

“所報何事，一一道來?！比龑殞W著大哥的腔調(diào)說。

“別別別，你倆有話快說，勿張神張鬼。”老娘聽慣了哥倆的張神張鬼，今天竟有點不耐煩了。

“老弟，我練成了，請看——?！闭f話間，大寶握著鐵枝，木偶一轉身一抖手，“嚓”的一聲竟把火柴給點著了。原來，演出取消了，大寶竟在家里把木偶點火柴這一父親的絕活給練成了。

“好好好！厲害了我的哥！”三寶拍手叫好。

“只步臭工課，你爹熟過老豆醬?！崩夏镫m沒叫好，但臉上分明寫著驚喜。

“我來的時候遇到老二，他說今晚我們兄弟三家人聚一聚，要不然，店里的海鮮就賣完了，只能吃蘿卜燉白菜了，怎樣？”大寶說。

三寶的二哥二寶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餐館，桌位從除夕排到正月二十二，三寶一張防控疫情的通知，讓他的餐館關了門。還好，三寶給他出了個主意：你餐館關門但廚房還能開張呀，你可以推出菜品外賣嘛。二寶的餐館推出一系列單個菜品，專供外賣，竟然還挺紅火的。眼看食材快完了，兄弟過年還沒團聚呢。

“不行！”三寶堅決說，“不聚餐，兄弟情誼還在，不然出了麻煩，啥都沒了?！?/span>

“得令！”大寶提著木偶轉身出門。

“三寶，娘問你一件事，”老娘拉著三寶的手，小聲問：“今天老爺返來了，明天能開天后宮拜姑母么？”

武漢疫情發(fā)生不久，地方政府發(fā)公告關閉所有宗教活動場所，天后宮門口早就用彩條布做了圍蔽，村民倒沒什么抵觸，但明天正月初五，是新年拜天后圣姑的日子，要是村民蜂涌而進怎么辦呢？

“那肯定不行！”老娘的話給三寶提了醒，一股莫名的壓力如泰山壓頂。

“怎不行？我們不是沒人感染嗎？”母親電視看多了，竟然理直氣壯?！拔矣矏蹃戆莨媚福瑹o姑母保佑，你兄弟無今日！有姑母保佑，俺正平安無事。”

誠心拜姑母，老娘在村里是有名的，還有多少人和她想的一樣，明天都擠到天后宮，那可怎么辦？自疫情發(fā)生以來，本市一直保持零感染的記錄，村民心里的警惕性有些松懈了。

“怎么辦？”三寶不由緊張了起來，“老娘，你別急，天后圣姑她老人家也知道現(xiàn)在情況嚴峻，能理解的。”

“就你嘴甜。”老娘說，“你明天把鎖匙給我，我靜靜來拜?！?/span>

“那哪能！老娘你別添亂了，”三寶說，“我還得去看看那一家武漢人，現(xiàn)在不跟你說了，晚上再好好跟你聊?！?/span>

第二天，天剛亮，天后宮外三三兩兩聚集了一些人，有帶著香燭祭品探行情的，有看熱鬧的。突然，天后宮旁閃出一個三寶熟悉的身影，她看了看周圍，迅速走到彩條布跟前，解開繩子掀開一角，“吱”的一聲推開宮門。

“姑母保佑！”隨著一聲高喊，一團黃紙從門頂飄落下來，有的竟隨風飄到彩條布外面。大家撿起一看，那是大家熟悉的、每年必請的天后宮的平安符，只是符上多了兩行字。三寶娘她們幾個研究了大半天，終于弄清兩行字的內(nèi)容：

妖毒今亂國 ?人聚必遭殃

各守自家門 ?眾神保平安

“快快快，大家回家吧！”三寶娘把撿好的姑母符分給大家，“都呆家里了，有姑母保佑會平安無事的?！?/span>

站在遠處的三寶看到老娘帶著大家離開天后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祈福

□鄭嬋美

2020年的春節(jié)，是一個不一樣的春節(jié)，新冠病毒的陰霾籠罩著上空，往年熱鬧非凡的喜慶氣氛蕩然無存。楊厝村也不例外，村里的廣播，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不停地播放著防疫防控的重要性，防疫人員天天到村里巡查排除疫情，除了必要的農(nóng)活，村民們都安分地呆在家里。

這次空前的疫情，牽動著全國人民的心。楊爺爺?shù)膶O女在縣醫(yī)院工作，她報名參加支援武漢的醫(yī)療隊，被選上了，消息傳來，村書記既為村里出了這么一位勇敢的逆行天使而驕傲，也為楊爺爺擔心，怕獨自住在村里的楊爺爺知道消息后太過擔憂而出了什么意外，于是吩咐住在楊爺爺隔壁的楊小良細心照顧楊爺爺。楊爺爺是村里的老書記，平時熱心助人，很受村民的尊重，楊小良很開心地接下了這任務。

楊小良發(fā)現(xiàn)八十多歲的楊爺爺這幾天總是神神秘秘地往外跑，心里納悶得不得了。

這天，楊爺爺又悄悄地出了門，楊小良不遠不近地尾隨著，可楊爺爺七拐八拐一轉瞬便不見了，正在發(fā)愣間，從緊閉的祠堂里傳出七嘴八舌略略壓低的聲音：

“唉，天年，天年哪！神仙難度豬鼠年哪，這大過年鬧的，一點年味都沒有。”

“老人們都說，‘三年無二九，背女攜兒路上走?！憧?，現(xiàn)在應驗了。”

“正月十二的‘營老爺’我們要舉辦，跟著‘老爺’跑，鄉(xiāng)民自然好。”

聽到這里，楊小良心里一驚，非常時期，為了人民的安全，杜絕傳染，政府三令五申，停辦一切民俗活動，村里的老人們咋還執(zhí)迷不悟？

“楊老三，你想‘營老爺’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

祠堂里突然傳出楊爺爺?shù)穆曇簦瑮钚×即蟪砸惑@，急忙推開祠堂大門沖了進去，祠堂里的老人們齊刷刷地轉頭，愣愣地看著沖進去的楊小良，楊爺爺皺了皺眉頭：

“冒冒失失，祠堂里有寶？”

楊小良跟幾位村里長輩一一打過招呼后才走到楊爺爺跟前，遞給他一個口罩：“楊爺爺，這里人這么多，你怎么也不戴上口罩呢？快把口罩戴上?！?/span>

楊爺爺看其他的人都沒戴口罩，便沒伸手接，只是給楊小良使了使眼色，楊小良假裝沒看到，展開口罩準備給楊爺爺戴上，老人家別過頭：“沒看到這里有這么多長輩？只戴一個口罩夠嗎？”

楊小良撓了撓頭，攤開雙手，表示只帶了一個口罩，楊爺爺盯著他：“你看看你自己戴了沒?！?/span>

楊小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急著尾隨楊爺爺忘了戴上口罩，不過反應快速的他立即反問：“楊爺爺，非常時期，你咋不在家跑這聚集呢？”

“你著急忙慌地撞進來，有什么事？”

“嘻嘻，找你啊，怕你走丟了?！睏钚×夹ξ卮虿怼?/span>

“我們幾個老人在商量事情，你出去吧?！睏顮敔斕质疽鈼钚×汲鋈?。

“楊爺爺，你這就說錯了，你不是經(jīng)常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么？商量什么國家大事?。课乙矃⑴c?！睏钚×家琅f嘻嘻地笑著，索性坐在了楊爺爺身邊。

楊老三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霧，敲了敲手里的煙灰，臉色陰郁，開口道：“咱們要辦的，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營老爺’是好事，為了合鄉(xiāng)興旺，人人平安，年年都辦，今年為啥就不能辦？你們愛辦不辦是你的事，反正，我是要辦的！”有幾個老人附和著楊老三。

“我就把話撂這了，響應政府號召，今年絕對要停辦！”爺爺沒給半點討價還價的余地，楊小良驚喜地看著楊爺爺，嘴巴張成了O型，半天反應過來之后：“楊爺爺，你……”

“你什么你，你楊爺爺我還不糊涂，什么事可辦什么事不能辦，分得清清楚楚！”

楊老三站起來轉身就走，走到祠堂門口時停了下來回頭向人群中的一個人招手：“老石，走吧，刀沒割在人家身上，他怎么會痛，要是他也有親人在武漢，他就不會要咱們停止‘營老爺’了。”

老石站起來，顫抖著聲音：“老書記，不是我不想聽你的話，咱們村里的習俗‘營老爺’是給眾鄉(xiāng)鄰祈福的，也包括遠在他鄉(xiāng)的子民，這個特殊時期，我們更要祈求‘老爺’的保佑……”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楊老三打斷了，顯得很不耐煩：“啰嗦那么多做什么，咱們拜咱們的，關他屁事！”

“我告訴你，大是大非面前，這就是我的事！”楊爺爺毫不讓步。

“喲呵，別忘了你已經(jīng)不是村書記了！小蟲子趴大梁上裝鳥兒有意思嗎？管那么多事！”楊老三不客氣地嘲諷。楊小良忍不住了，氣沖沖地站起來：“三爺爺，你怎么這么說話？楊爺爺雖然不是村書記了，但他老人家是為了大家好才阻止‘營老爺’的?！?

“算了吧，為了大家好就阻止‘營老爺’，怎么不去阻止病毒呢？”

楊小良還要繼續(xù)爭辯，被楊爺爺揮手制止，他沉默了一小會兒，緩緩地但態(tài)度更為堅決：“不管我是不是村書記，該管的，我一定要管，該阻止的，我一定會阻止！”

楊老三給老石丟了一個眼色，老石走到楊爺爺跟前，顫抖著聲：“老書記，大春節(jié)的，就因為這個新冠病毒，我的小兒子在武漢做生意回不來，武漢的疫情那么嚴重，不拜‘老爺’祈福我不安心啊?！闭f著說著，兩行老淚滾下了臉頰。

“我就說啊，刀不割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痛的，老石你在這哭有個屁用，我就不信了，為鄉(xiāng)民祈?！疇I老爺’會犯法，甭理他們，咱們營咱們的?！睏罾先俅翁艋稹?/span>

楊小良再也忍不住了：“三爺爺，你這話說的太過分了！什么叫刀沒割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痛？你們不會不知道吧，武漢封城了，都想往外走，都害怕去武漢，都害怕被病毒傳染可是楊爺爺?shù)膶O女一點也不害怕，她即將到武漢疫區(qū)參與抗疫，老石爺爺?shù)男鹤踊夭粊頃耐磿鷳n，楊爺爺?shù)膶O女要逆行前去救援，楊爺爺就不會心疼？”楊小良說完這話哇地大哭起來，祠堂里的老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向楊爺爺投去了敬佩的眼光。楊爺爺忍著淚水拍拍楊小良的后背：“傻孩子，哭什么啊，別哭了?！?/span>

“天下父母心，都希望孩子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咱們求神拜佛，無非是求個心安，政府讓咱們?nèi)∠疇I老爺’民俗，是有效防止聚集之后交叉?zhèn)魅镜暮么胧?，我們都各自在家里不聚集，不給政府添亂，就是最好地阻止了傳染阻止了病毒！四海平安，就是最好的祈福！我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能明白的道理，你們還不能明白嗎？”楊爺爺?shù)囊环挘尨謇锏睦先藗兟氐拖铝祟^。

老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聽你的，不給政府添亂，不‘營老爺’！”

楊爺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楊小良背著眾人，給楊爺爺豎起一個大拇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