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趙六爺滿七十歲。 ??

卾南風(fēng)俗，做壽慶虛不慶實，所謂慶虛，就是要提前逢九做，且“九”與“久”同音，有長久之意。

逢九做壽還有一說，據(jù)傳與《三國演義》里的趙顏借壽有關(guān)。神卜管輅為趙顏占卜，說他眉間有黑氣，三日內(nèi)必死，趙顏哀求，管輅讓趙顏趁主管生的南斗星君和主管死的北斗星君弈棋之際，獻上美酒和鹿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星君只得在生死薄的十九歲之前加了個九字，趙顏因此活到了九十九歲。

這個故事六爺常拿來講。每講完，他會轉(zhuǎn)臉對兒子寶山說:“趙顏姓趙，真三國，假紅樓，這是咱老趙家的真事哩，逢九做壽，星君受了

人間壽宴上的酒肉喜氣，借壽就成功了！”

聽的次數(shù)多了，寶山懟了六爺一回：“老迷信，長不長壽要依靠科學(xué)的。”

六爺不開心了，把寶山一通好罵。

過完六爺六十九歲生日，寶山試探著把做壽的事提了提，六爺很開心，說等春節(jié)親戚們都歇在家了大辦，人多熱鬧。六爺喜熱鬧。

臘月一進，六爺拿著自己的年庚八字，請陰陽先生把日子定了，鼠年正月初四。六爺對寶山說：“隔我滿生有四天，正好跨九進十。”

豬年的小年飯后，寶山正式通知所有親戚。接著訂鄉(xiāng)廚，定攝影，六爺都逐一叮囑。六爺愛聽黃梅戲，寶山特地托人找文化館，初四訂一臺《藍(lán)橋會》……等這些忙得差不多，父子倆去鎮(zhèn)上，把滿滿的一車瓜果菜蔬拉進屋，年也近了。

臘月二十八，一條爆炸性的新聞傳出來：因冠狀病毒肺炎，六爺所在的省封城了。第二天，六爺所在的市封了，縣也封了。那一整天，六爺悶悶不樂地坐在火爐邊，不說話，也不動碗筷，寶山小心翼翼走到六爺跟前：“爹，聽說各村也封了，您這壽……怕是做不成……”

“咋就不能做？我活了近七十年，沒聽說還不準(zhǔn)做壽的。”

“爹，這病……鐘南山說人傳人！”

“我管他鐘南山鐘北山，我做我的壽，妨著礙著他么事了?我就知道你小子沒安真心給我慶壽！”六爺?shù)闪藢毶揭谎邸?/span>

見六爺真動怒，寶山忙不迭地接口:“做，做，孫子才不給您做！”

“孫子才不給做！”六爺手里的拔火鉗隨著口里的話一起把火?攪得噼噼啪啪的。

寶山憋了一肚委屈，打開雞棚，悶聲殺雞，燒水褪鴨，又叫妻子去喊親鄰來幫忙剝魚炸丸子，泡糯米打壽糕。外屋熱火朝天的忙，六爺在內(nèi)屋的拔火鉗聲才漸漸平緩下來。

熱熱鬧鬧的壽宴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熱熱鬧鬧的年也來了。大多時候，六爺窩在火爐上邊烤火，間或，他翻開手中的智能手機，查看些新聞。看著看著，六爺?shù)脑捲絹碓缴倭恕?/span>

正月初二，村里老支書一早上門了。

老支書一進門扯著大嗓門喊：“老哥哥，你不是讓寶山取消了嗎？我報上去后書記還夸咱呢，怎么疾控中心昨晚又問這事啊？”

六爺看著故意背轉(zhuǎn)身對他的寶山，狠狠睕了一眼。老支書又說：“取消是對的，人傳人可不是好玩的，咱村隔鎮(zhèn)近，一旦有人感染，全鎮(zhèn)都麻煩。”

老支書一走 ，寶山犯愁了，十幾桌壽宴的菜堆了半屋，怎么辦？家里的冰箱早塞不下了。

六爺遞上一疊口罩：“戴上口罩，每家送點，旁邊的衛(wèi)生所多送些。”寶山接過口罩，看看口罩，又看六爺，一臉茫然。

年初四晚，寶山從樓下沖進廚房：“爹，快，快，微信群信息！”

六爺打開手機，這是村里新開的一個微信群，滿屏都是@他的信息：

“六爺壽比南山！”

“趙大伯，福如東海！”

“六爺爺，我們給您唱支黃梅戲……”

……

群里不停有人在加入，不斷有人發(fā)紅包，滿屏的語音，當(dāng)六爺聽到鎮(zhèn)書記表揚他帶頭取消宴席的語音傳來時，六爺徹底懵了，懵了的六爺說了句：“我咋感覺自己比趙顏還牛呢？”

寶山捂嘴偷笑，六爺看著寶山，意味深長地回了一笑。

群信息還在閃跳，祝福語，紅包，歌聲，音樂，從晚六點一直鬧到十點。群安靜下來后，六爺打開手機上的通話記錄，找出前幾天拔出的一個號碼，刪了。

那是縣城疾控中心的舉報電話。

“沒這點覺悟，六爺還叫六爺！”六爺喃喃著：“要不是你小子話趕話，我至于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