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簡介

鐘二毛，男，70后，湖南人，瑤族，先后畢業(yè)于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法律系、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在深圳當過多年警察和記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文學期刊發(fā)表大量長、中短篇小說，并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轉(zhuǎn)載；出版有長篇小說《完美策劃》《小中產(chǎn)》《小浮世》，中短篇小說集《回鄉(xiāng)之旅》《舊天堂》等書；小說作品曾獲第十七屆《小說月報》百花文學獎、2019年度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之星、《民族文學》2012年度文學獎、第二屆廣東省“大瀝杯”小說獎、第九屆深圳青年文學獎等；編劇、導演電影作品有《死鬼的微笑》，并獲第60屆美國羅切斯特國際電影節(jié)“小成本電影獎”，提名加拿大第32屆埃托蒙頓國際電影節(jié)、美國第27屆亞利桑那國際電影節(jié)、第五屆重慶青年影展等多個獎項。

發(fā)表年表

中篇小說《我們的怕與愛》，2010年6期《清明》，2011年1期《小說選刊》轉(zhuǎn)載；

短篇小說《三舅的動物園》，2011年6期《青年文學》；

短篇小說《十三號》，2011年9期《天涯》；

短篇小說《回家種田》，2012年7期《民族文學》，2012年10期《小說期報》轉(zhuǎn)載，獲《民族文學》2012年度文學獎；

短篇小說《死鬼的微笑》，2012年10期《長江文藝》，2017年被改編為同名電影；

中篇小說《小中產(chǎn)》，2013年7期《長江文藝》，2013年9期《中華文學選刊》轉(zhuǎn)載，獲第二屆廣東省“大瀝杯”小說獎；

《舊天堂》，2014年1期《民族文學》，2014年4期《小說月報》轉(zhuǎn)載；

《回鄉(xiāng)之旅》，2014年8期《長江文藝》；

《大霧》，2014年8期《山花》；

長篇小說《完美策劃》，2015年6期《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獲第17屆《小說月報》百花獎；

中篇小說《無法描述的欲望》，2016年第5期《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

中篇小說《愛，在永別之后》，2017年11期《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

出版年表

2005年10月出版長篇小說《愛疼了》

2012年3月出版長篇小說《我們的怕與愛》

2014年11月出版長篇小說《小中產(chǎn)》

2015年8月出版短篇小說集《舊天堂》

2016年1月出版中篇小說集《四個叛徒》

2016年8月出版長篇小說《小浮世》

2017年10月出版長篇小說《完美策劃》

2019年8月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回鄉(xiāng)之旅》

訪談

我的寫作，心里裝著讀者

□鐘二毛VS蕭三郎

1.寫作時會隱藏“少數(shù)民族”這個身份

蕭三郎：先談談你的新書《回鄉(xiāng)之旅》。

鐘二毛：《回鄉(xiāng)之旅》是一本中短篇小說集，收錄了短篇小說《回家種田》、《死鬼的微笑》、《回鄉(xiāng)之旅》，中篇小說《無法描述的欲望》、《愛，在永別之后》。前面三個短篇算比較早的作品，后面兩個中篇是這兩三年發(fā)表的。這個書入選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2019年度“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之星”叢書。我當時申報這本小說集，用的書名是《無法描述的欲望》。當年瑞典文學院給莫言的授獎詞里，有句話就是“無法描述的欲望”。我很喜歡這個表述。我覺得今天中國人，很多人很多事，都可以用這句話去概括。

蕭三郎：你不說，很多人都不知道你是少數(shù)民族。能否簡單講講你的民族？

鐘二毛：我是瑤族。我出生于湖南省江華瑤族自治縣，土生土長的農(nóng)家子弟。記憶中，我父母那一輩，90年代之前，還是穿民族服裝的。當然，所謂民族服裝，即便裝，并非電視上看到的那些大紅盛裝。所謂便裝，也就是自己織的土布縫制而成的衣服，厚厚的、硬硬的，顏色以青色、藍色為主。至于款式，男的，就是今天的立領襯衫，盤扣；女的就是民國學生服那種斜開扣子、下擺寬大的上衣。褲子一般都是闊腿。我母親會織布，布上還可以織上古詩。我在小學之前也是穿過這種土布衣服的。90年代之后，大家基本就不穿了。

瑤族在我的成長記憶中留下的“獨特經(jīng)驗”，能想起來的是山歌、巫術和一些跟紅白喜事有關的民俗。我的寫作從未觸碰過這些“獨特經(jīng)驗”，我覺得是時候未到。我遲早會寫一個長篇小說，主題就是我的民族。這也是我的責任。我還蠻期待這個作品。

蕭三郎：你似乎很少說自己是“少數(shù)民族作家”。

鐘二毛：沒必要說，也沒必要讓人知道。作家就是作家。作家分什么少數(shù)民族作家、多數(shù)民族作家？作家只以作品論英雄。當然，現(xiàn)在大家知道我是少數(shù)民族，你認為我是少數(shù)民族作家，并且高看一眼厚愛三分，我感激你。同時，我會珍惜少數(shù)民族作家這個身份。

2.警察、記者、作家、導演，一路“蒙查查”

蕭三郎：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寫作？你的個人簡介令人好奇：當過警察、記者，現(xiàn)在又是作家和導演。

鐘二毛：我本科學的是法律，但我不是特別喜歡自己的專業(yè)。延續(xù)高中的愛好，我喜歡寫作。大二開始，就到北京青年報、北京科技報等媒體實習，發(fā)表了不少文章。我是一心畢業(yè)后要到媒體工作的。畢業(yè)前，班主任把我的簡歷推薦給了深圳一家政法單位。我抱著玩的心態(tài)參加了公務員考試，結果被錄取了，戶口迅速從北京遷到了深圳。我就這樣“蒙查查”地當了警察，時間是1999年。我當了三年警察。有一天，看到深圳特區(qū)報要招深度調(diào)查記者——所謂的“特稿記者”，我報名了，考上了，于是辭職做了一名記者，一干15年。

2003年，中國逐漸普及互聯(lián)網(wǎng)。網(wǎng)絡文學這個詞出現(xiàn)了。當時的代表作是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將我遺忘》。那時候的網(wǎng)絡文學近乎都是《成都，今夜將我遺忘》這一類現(xiàn)實題材：寫一個大學生畢業(yè)了，進入社會，結果發(fā)現(xiàn)理想和現(xiàn)實差距如此之大，于是失落、迷茫。

說實話，我從來沒想過要寫小說。因為我覺得自己不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自己也從來沒有寫過故事。但是，看到當時最火的一批網(wǎng)絡文學之后，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決定自己也寫一個。我心里想：“不就是寫自己畢業(yè)后在大城市的生活嘛”。

我休了20天的年假，在2003年7月完成了我的第一個小說處女作——長篇小說《愛疼了》。這個小說寫兩個忘年交男人，一個二十多歲，一個四十多歲，他們在燈紅酒綠中的愛情遭遇以及對愛情的態(tài)度。小說寫完后，我掛到了當時最火的網(wǎng)絡論壇上，一個是天涯網(wǎng)的舞文弄墨論壇，一個是新浪網(wǎng)的原創(chuàng)工作室。小說在新浪網(wǎng)的原創(chuàng)工作室論壇火了，近千萬的點擊率。很快，小說被出版商看中。2005年春天，《愛疼了》出版了，看到書封面印著自己的名字，當時挺得意。

接下來是打擊。書在書店上架后，我每天會悄悄溜到當時的深圳書城，上到三樓文學專柜，偷偷觀察誰在買我的書。觀察的結果是沒有一個人買我的書。很快自己的書從平鋪的新書臺上搬到書柜上，我不服氣，又悄悄把書移到新書臺上。結果依舊。

網(wǎng)上這么火，為何無人買？冷靜后，我開始反思。我發(fā)現(xiàn)自己洋洋灑灑寫下的十多萬字，距離小說還有很長的距離。接下來，我花了四年時間讀書。一邊讀經(jīng)典，一邊琢磨，到底什么是小說。2009年恢復小說寫作，從中短篇小說開始。我是70后，從小受的文學滋養(yǎng)來自書本、文學雜志。發(fā)表，必須是黑紙白字才叫發(fā)表。放在網(wǎng)絡，那哪叫發(fā)表？于是，我開始向文學刊物投稿。慶幸的是，我的發(fā)表道路比較順暢。

我很多小說都賣出了影視改編權。遺憾的是，因為種種原因，很多買家“買而不拍”或者“買而沒拍”。“我能不能自編自導下自己的小說？”抱著這種想法，2016年，我考到了北京電影學院學習導演。15年的記者生涯從此結束。2017年，我把自己的短篇小說《死鬼的微笑》拍成了電影。2018年，這部電影獲得美國第60屆羅切斯特國際電影節(jié)“小成本電影獎”。之外，電影還提名了加拿大第32屆埃托蒙頓國際電影節(jié)、美國第27屆亞利桑那國際電影節(jié)、第五屆重慶青年影展的多個獎項。

蕭三郎：你的處女作電影似乎國內(nèi)看不到，什么原因？

鐘二毛：看不到。版權在國外呢。獲獎的時候，自己“蒙查查”的，沒有認真看合同，原來拿到的不便宜的獎金里包括了版權出售這一項。

3.“月攏沙”系列，寫著寫著發(fā)現(xiàn)了它們的共同點

蕭三郎：很多評論提到“月攏沙”系列。這個系列是你早年的寫作，你的寫作似乎從一開始就很有規(guī)劃？

鐘二毛：既有規(guī)劃，又沒規(guī)劃。2009年，我開始學著寫中短篇小說，其實主要是短篇小說。第一批短篇小說包括《死鬼的微笑》、《十三號》、《回家種田》、《舊天堂》等。時間是2009年到2012年。我大約寫了十一二個短篇小說。這些短篇小說有個特點，那就是主人公都是些邊緣小人物，比如為丈夫收尸的妻子、在城里開黑車的司機、帶著孩子在工地上打工的父親……小說寫它們從遠方小鎮(zhèn)來到大城市的遭遇、對抗、魯莽、狡黠、妥協(xié)、選擇和命運。我曾經(jīng)用一個詞來形容這批故事，那就是：“螞蟻的歌唱”。這個歌唱，很雜亂，有的用力、有的油滑，但總歸是悲涼的。

一開始寫的時候，我并沒注意到這個共同點，是寫著寫著發(fā)現(xiàn)的。后來，我干脆給這些短篇小說做了個“手腳”，即讓每個故事都出現(xiàn)一個地點：“月攏沙”。小說里的人都來自一個虛構的地名——“月攏沙”。這是所謂的“規(guī)劃”，目的是方便歸納和命名。

為什么叫“月攏沙”？我記憶中，童年的時候，家門口有條河，河灘上有沙子。夏夜，會光著身子到河里洗澡。月光籠照著河灘上。那景色非常純潔、美麗。“月籠沙”，期光籠罩下的沙灘。我把“籠”字改為“攏”字。

蕭三郎：為什么第一批短篇小說都是關于農(nóng)民工在城市里發(fā)生的各種遭遇？

鐘二毛：說實在的，我對農(nóng)民工的具體生活并不特別了解。我19歲離開家鄉(xiāng)到北京上學，畢業(yè)后一直在深圳，我對他們的具體的打工經(jīng)歷并不了解。但我第一批短篇小說一寫就是他們，可能是因為我的血管里留著的還是農(nóng)民的血吧。即使故事都是虛構的，但它會無限靠近真實。這可能就是藝術的玄妙。

4.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會考慮題材和可讀性

蕭三郎：“月攏沙”系列之后，你貌似沒有第二個系列短篇小說了，轉(zhuǎn)而是連續(xù)出版的長篇小說？

鐘二毛：第二個系列還是有的，只不過還沒有拿出來發(fā)表。

“月攏沙”系列，截止于2012年。2012年就不寫了，再也不寫這類感覺的短篇小說了。原因是覺得已經(jīng)寫得差不多了，不能再雷同下去。這是一種創(chuàng)作自覺。我覺得這是一個作家必備的素質(zhì)。2012年后，我開始投入了長篇小說的寫作。

2012年、2014年、2016年、2017年，我分別出版了長篇小說《我們的怕與愛》、《小中產(chǎn)》、《小浮世》、《完美策劃》。

其中，《我們的怕與愛》，玩了一把形式感。四個大學同窗因為2012年“世界末日”聚在一起，各自講自己過去多年的故事，都是失敗者的故事。他們每個周末聚會，輪流講自己的故事。講著講著，有的人就消失了。消失的人的故事由誰講述呢？一本日記本、一份新聞報道，等等。其它長篇的內(nèi)容就不贅述了。

蕭三郎：你的長篇小說，共同點也很明顯：接地氣的題材、明快的敘事節(jié)奏、輕松的語言。這是你刻意而為嗎？

鐘二毛：一切都是刻意而為。說白了，藝術都是刻意而為。不然，我們?yōu)槭裁匆谩皠?chuàng)作”、“構思”這個詞。藝術創(chuàng)作，我不太相信“自然流露”。木匠打個柜子還要想著四個角是刨成圓角還是圓角之后再包個花紋鐵皮。

寫長篇小說，我一方面要考量我能不能寫這個題材、手里的材料具不具備，有沒有合適的、講述故事的形式，同時我也會多一個思考：這個小說，對于讀者有沒有現(xiàn)實意義，是不是作者自己一個人在自嗨。我心里會裝著讀者。

“心里裝著讀者”，我從來都不覺得是等同于“迎合讀者”，恰好這是對寫作的尊重。沒有讀者，作品不叫作品，叫作業(yè)，僅僅是完成了而已。何況，長篇小說啊，寫了是一定要出版的，一出版就是一本書，那么多環(huán)節(jié)，那么多人為之服務，我不希望出版社因為出版我的長篇小說滯銷虧本，更不希望看到漂亮的書頁最后因為滯銷被收回印廠、溶為紙漿。

至于作品里有沒有文學性、思想性，它一定埋伏在作品內(nèi)部或者深處的。

蕭三郎：作家梁鴻對你點評，我覺得蠻到位的——面對瞬息萬變、很難揣摩的時代，很多作家的寫作選擇了向內(nèi)和私人化。觀察鐘二毛近些年的寫作，無論是長篇小說還是短篇小說，均以巨大的熱情擁抱現(xiàn)實、直面現(xiàn)實。鐘二毛的努力似乎讓人看到某種可能。

鐘二毛：這可能跟我當15年記者、走街串巷，幾乎天天目睹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有關。直擊現(xiàn)實、準確把握當下生活，以及人的變化，和它們短兵相接，我有這個自信和敏銳。

5.聚焦都市人的孤獨、死亡

蕭三郎：說說你的第二個系列短篇小說吧。

鐘二毛：第二個系列，目前寫了八九篇了，開始于2014年，平均一年寫個兩篇的樣子。目前它還沒有一個形象的命名，關鍵詞有“中產(chǎn)”、“都市”、“極端”。這些小說寫人在一線大都市里如何處理孤獨、死亡、無意義和自由。短篇小說，面對的就是那么一小眾讀者，可以寫得“重”一些、“深”一些。

蕭三郎：電影呢？跨界后的感受是什么？

鐘二毛：我的主業(yè)還是寫作，寫小說。在我心中，文學高于電影，自己也比較輕車熟路；另外，搞電影確實很難。這個“難”不是劇本難、現(xiàn)場導演、調(diào)度演員難，而是電影的本質(zhì)是工業(yè)。太多太多的變數(shù)。外人聽上去，一個項目板上釘釘了，可開機前一天黃掉都很正常。還是寫小說舒服，從頭至尾，一個人說了算，愛誰誰。

蕭三郎：寫小說的人進入電影，優(yōu)勢、劣勢是什么？

鐘二毛：優(yōu)勢是講故事。職業(yè)編劇也會講故事，但大部分他們的故事僅限于敘事結構和節(jié)奏，一句話，故事很完整，也很精巧，這個“完整”和“精巧”包括對觀眾心理的把握。但故事往往缺乏詩意或者所謂的韻味。咱寫小說的，尤其是寫嚴肅文學中短篇小說的，優(yōu)勢就出來了。文學性就是韻味的東西。這是優(yōu)勢。劣勢是作家參與電影創(chuàng)作往往不注重用戶體驗，容易自以為是和盲目自信。電影相對于文學，是大眾藝術。當然，你非得要掰直，認為你那樣才牛，那它可能就不是電影了。或者說，你拍的是地下電影，不考慮發(fā)行，那也另說。

（蕭三郎，書評人、《新京報》“書評周刊”前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