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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潮汕文化代言與聚光 ——黃國欽散文創作的價值所在
更新時間:2019-12-17 作者:鐘曉毅來源:廣東文壇
文學粵軍之黃國欽
作家簡介:
黃國欽,廣東潮州人,1954年12月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會主席團成員。一級作家。曾任廣東省文聯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屆委員、第六屆主席團成員,潮州市文聯主席、作家協會主席、《韓江》文學雜志主編。廣東省書法家協會會員,潮州市書法家協會名譽主席。作品散見于《作品》《花城》《延河》《散文》《美文》《芒種》《飛天》《草原》《紅巖》《青海湖》《廣西文學》《福建文學》《安徽文學》《四川文學》《廣州文藝》《散文選刊》《散文·海外版》《電視·電影·文學》《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工人日報》《文藝報》《文學報》《南方日報》《羊城晚報》等報刊。出版文學作品集《心路屐痕》《夢年紀事》《青春筆記》《蘭舍筆記》《花草含情》等。獲中國當代散文獎,首屆秦牧散文獎,首屆、第二屆廣東散文獎,第三屆全國徐霞客游記文學獎,全國音樂電視散文大賽銀獎等。有8部電視散文在中央電視臺、廣東電視臺播出,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法、俄、匈牙利等國文字,有作品選入《粵港澳百年散文大觀》《廣東作協50年文選》《廣東50年散文精選》《廣東作家作品選集》《〈人民日報〉大地副刊作品選》《〈散文〉雜志作品選》等。出席中國作家協會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現居廣州。
黃國欽擅寫散文。并一如既往地以散文創作為家鄉潮汕的文化代言與聚光。
在中國,散文作為文類源遠流長,而被正式命名,則是晚近的事情,這一名與實之間的縫隙,形成了某種張力。現代散文發軔于揭開中國現代史的“五四”時期,“五四”白話現代散文以其嶄新的思想文化內涵,新的形式和有別于文言的白話文學載體,不僅開創了我們民族文化歷史的劃時代轉折,其現代散文的奠基者們還非常迅速地造就了一個“既可以與古典散文相媲美又足以為后世典范的繁榮期”。
傳統中的好散文,不是“史家之絕唱”,就是一種哲理的表述方式,或是一種齊家治國,修心養性的充滿了趣味的談論形態,差別也只在于:“有的是直接表述,有的是借題發揮的緣物抒情;而有的則是極具意味或寓言般的論述……”。在黃國欽的筆下,那種諸如有感而發為事而作、講求見解、著重風骨及文采之類的傳統繼承,還是有例可援的,但他在散文創作中“優美的文字舞蹈”,更多還是緣物抒情,天人合一,不全以“美文”概念為準,而是以“情牽”為考慮先著。
黃國欽最為情牽的,自然是生他養他的潮汕大地,他為他的家鄉寫了那么多的文字,有時是用一條河流來說,有時是用一座古橋來說,有時是用花草來說,有時是用煙雨來說,有時是用山峰來說,有時是用功夫茶來說,有時是用一鍋海鮮來說,有時是用古鎮來說,有時是用一出戲來說,有時是用一幀木雕來說,有時是用名人來說,有時是用街坊來說……在他的筆下腕底,潮州的故事綿延不已,這故事好像越說越簡單,這故事好像越說越復雜,這故事引向別的故事,這故事結束又開始,開始了又結束。每次說潮州的故事,也許會變成關于別的地方的故事;每次說別的地方的故事,結果往往又變回潮州的故事,潮州的故事,愈說愈有味道,愈說愈圓融,黃國欽幾成了潮州文化的最佳“代言人”,并用各種筆墨聚光了海內外的潮州。
先聲奪人的是他的《煙雨潮州》,這篇曾發表于《散文》月刊的佳作,曾獲得廣東省首屆秦牧散文獎、中國當代散文獎等等,文筆優美,意象清新,音樂性強,從“煙雨潮州”的日常生活事物中的片段,例如:花、草、山、海、風、雨、露、日、月、星、晨、茶、橋、戲、以及名人的引申,揉合起一個“大潮州”格局,平淡卻又飽含深情的敘述中,卻充分凝結著生命的體驗,閃爍著藝術的才華,折射出時代的變遷,這或許亦是黃國欽很多散文的共同主題。從《煙雨潮州》開始,他就以散文本來就是一個作家精神與情感最為自由與樸素的存在方式為寫作初衷,力求把散文寫作當成是生命之夢,應予人以生命的深層感動,予人以心魂的滋養與震撼,須心靈開闊、精神超拔、情思飽滿、氣韻生動。因此,即便他的許多作品都有“我”的出現,有“我”的情感,有“我”的體驗,但這里的自我,不僅僅是緣于身邊瑣事,兒女情長的小我,而是有著深刻的生活體驗,深入到自我靈魂的自我,體現出作家靈魂的渴望和追求,進而反映出作家對腳下的土地、生活的城市、世界的風云有著切身的關注與思考。
記得穆濤就曾說過:“散文怎么樣才充實,怎么樣既充實了又有光輝?我覺得可以用莊子做參照,莊子的文章境界大,但取材都很具體,來自具體可感的生活,有植物,大小動物,‘朝菌’、‘蟪蛄’、‘大椿 ’、‘鯤鵬’、‘冥靈 ’、‘鷦鷯’,還有一個接一個的歷史掌故和民間傳說。事務雖具象,但指向都是大的,朝向通途大道。”確實,人的一生,會經歷許許多多的人與事,每一個人的生命,社會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都有耐人尋味的東西,都值得作家傾注深情去關注、體驗和發掘。同情心是人類最無私的一種情感,只需你懷著一顆良善的悲憫之心去挖掘、去表現他人的生命價值,就有可能讓千千萬萬的讀者感動。在《煙雨潮州》中,寫潮州繡娘的那一段,寫明朝麗人五娘的那一段,黃國欽都能通過對材料的擇取,嗅覺敏銳的捕捉到事物的本質與規律,并把它們疊合起來,而這些事物一旦綴合,就往往能凝練或者說升華成一個耐人尋味的主題: ?
這些潮州女子尚秀又善于打扮,一個頭上,便做著七八種文章。最愉悅人心的,便是插花。年輕女子插著紅花,如月瑰、芙蓉;中老年者,便插一朵、兩朵甚至整排芬芳的玉蘭、茉莉。 于是應運而生的,是四時清晨,街市上那些老婦擺滿鮮花的攤檔,和深巷拎花籃聲聲叫賣的女孩。因了地理和文化,這些潮州女子,又都人人穿了一雙木屐。潮州地處亞熱帶,天氣溫潤多雨,穿木屐可以避濕氣,浴后赤腳著屐,又很舒適方便,木屐夜行有聲,深巷幽幽,歹人又難以作奸。潮州女便在這種環境氛圍里,在花針下繡規前,培養了一份恬恬淡淡的心性,和一份精精巧巧的繡工。
好一幅潮繡圖。這樣的觀察,這樣的文字,更能充分展現作家自身的精神與情感的存在方式、作家心靈秘密的自由以及本色而樸素的顯現。對于黃國欽而言,他的散文作品的動人之處,并不在于散文語言的高雅從容,也并非是對人生哲理的深入開掘,而是其中流露出的質樸而真實的情感,以及永為潮汕文化代言的初心。他那些收在“潮水長流”、“生在潮州”、“燈下耕讀”、“青春難忘”等合集中的篇什,都以潮州為大背景,抒發對世事滄桑的感懷,對人生體驗的領悟,在情感上最接近普通人的離愁別緒、生之喜樂,是生命中真情的訴寫。那些書寫細膩、蘊藉溫潤的作品,這些發自內心的真實情感的聲音,最具有動人心弦的力量。
特別欣賞他獲得首屆廣東省“九江龍”散文獎名為《向南的河流》的開篇:
生長在潮州這塊土地,每天每夜,總有一種異樣的神韻在吸引了我,昭示著我,那是一種遙遠歷史的回聲,那是一條豐沛大河在澎湃,那是冥冥中遠古的先民在吟哦。
潮州是一塊面朝大海、背靠大山的土地,五嶺橫亙身后,南方的崇山峻嶺,清翠了這里的空氣和河流。很多晚上,我常常要走出那片古老的城墻,在萬里無云的月光之下,順著河流的走向,向南眺望。隱隱看去,那一片波光粼粼的盡頭,就是大海。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這片土地的神奇。南海和東海,就在這里交匯,畬族就在這里誕生,烏龍茶,就在這里發源。
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在中國大陸上,這是唯一一條自北向南流入大海的河流,是唯一一條用姓氏命名的河流。可是,在遠古的年代,這是一條沒有名字的河流,或者說,是沒有命名的河流。
這條沒有名字的河流,卻是一條桀驁不馴的河流。跨過這條河流,向東,就是福建,向北,就是江西。后來這條桀驁不馴的河流,用它甘潤豐澤的乳汁,哺育了南方兩個偉大的民系,客家人和潮州人。
后來當然是誰都知道這條河流因為韓愈姓了“韓”,從此叫“韓江”了。
《向南的河流》充分表現了黃國欽對散文創作的執著追求,不斷地尋找自我超越之心,建構屬于自己的散文藝術天地的努力。這篇不短的作品,既“載道”又“言志”,一方面,承載和傳播時代精神,另一方面也把個人情致很好地表述出來,兩者可以說得到了較好的融合,這也是中國現代散文有血有肉,有骨有氣的個性所在。這也讓黃國欽的散文,并不僅僅表現在那濃郁的感情抒發以及說實話、抒真情、寫真自己的人生記憶上,還表現在于能將邃深獨特的人生感悟,通過多種藝術手法呈現出來,表達出了更多形式上的趣味,這讓作家的寫作始終都處于現在進行時的狀態,躍動出生命的華彩樂章。
文學的本性,其實在認識上,也從來都呈現著多元的見解,但追求精神的靈光,恐怕是文學具有精神超越性和靈魂升華的最大可能。由是,文學的本性,也就不僅僅是我們素常所看重的救世,更多的應該是凈魂。這凈魂的含義里,落在黃國欽的具體創作中,可能是不僅僅是靈魂的拷問與救贖,更多的是生命詩意的開掘與文學美感及豐富象征的營造,因此他用各種或短或長的文本,傳達出他對命運和上天對他的恩賜的感恩,感恩他能生長和生活在潮州,在這片美麗而富饒的土地上,相遇相識相守,體驗到了日常生活中這么一些美好的人與事物。
所以他的那些懷人的短章可稱得上雋永,他寫韓愈,描秦牧、說林墉……還有一大批潮州的文化名人,如數家珍,一個個都是有來路的,都能證見生命的豐富,生活的廣闊。如在《碧野回鄉》中,那起首的一句“我(碧野)離開60多年了,60多年來,我想念潮州啊”就讓作家幾乎潸然淚下,那個寫過《金山之憶》《故鄉情難忘》《故鄉親人今何在》等散文的老作家,用文字還原了一幅幅思鄉圖,終于在80多歲的時候才重新回到了家鄉,他算是一個幸運兒。正如王開林所描繪的:“故鄉,不僅僅是個地址和空間,它是有容顏和記憶能量、有年輪和光陰故事的,它需要視覺憑證,需要歲月依據,需要細節支撐,哪怕蛛絲馬跡,哪怕一井、一石、一樹……否則,一個游子何以憑眼前的景象相認與何以肯定此即魂牽夢縈的舊影?此即替自己收藏童年、見證青春的地方?”
因為人生有些事就是這樣,你以為明天一定可以繼續做的,有些人,你以為明天一定可以見到的,于是,在你暫時放下,或者暫時離別的時候,你心中所有的,只是明天又將繼續、又將重聚的希望,有時甚至連絲惆悵都沒有。
但是,就會有那么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轉身的一剎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變了。太陽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東西,便永不再回來,譬如童年;有些地方,便長久難以回歸,比如故鄉。
黃國欽亦是幸運的,大半輩子的人生,他都腳踏在潮州城里,潮州的山山水水,他天天能行走觸摸到,不做游子,不犯鄉愁,更不用在幻想中苦苦纏綿,魂牽夢縈,如此他的散文寫作是往性靈情致一脈而去的,很少有直面時代的怨怒之音。里頭更多個人的淺吟低唱,讓人從中傾聽著作家與自然、歷史、社會、未來的深情對話,體味著他對逝水年華的回望追憶,感悟著他那哀愁淡淡的青春祭禮,吟誦著他那時而輕快時而深沉的潮州戀歌,經受到他真情潮汐的猛烈沖擊……都是相對快意的享受。
都云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簡單分明的生活方式離我們越來越遠了,時間在揶揄人們,故弄玄虛的世情中,所謂繁華,所謂熱鬧,好像成了必然。但其實,紅塵之中,自始至終還是有它單純的一面,淳樸的一面,即使在城市中,也還有著它的天真與憧憬,由無數簡單交迭而成,不總是一副世故的樣子。正因為容得下天真的夢想,才會吸納人心,造就機遇,形成無盡的可能以及瞬息萬變卻又息息相關的人生。
一如我們在寒冷的冬天讀黃國欽的散文,慢慢的,淡淡的,總能讀出清泉以及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