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標題

標題
內容
陳詠紅:以系列散文體味嶺南文化神髓
——江冰先生新作《老碼頭,流轉千年這座城》讀后
更新時間:2019-04-19 來源: 大城說
散文是一種浸透著個性情思、善于表現現實關系和深層哲理的文體。20世紀90年代以來,廣東的諸如《家庭》《街道》《南風窗》等期刊、《南方日報》《廣州日報》《羊城晚報》等報紙副刊的散文專欄(平民化包裝與策劃的“百姓故事”或學者的隨筆等)、專發隨筆的刊物如《隨筆》等的散文,在內容上更加生活化、時代化和思想化了,在文體上逐漸走向開放和多元。
廣東與全國一樣,散文由于社會需求的巨大而成為新世紀最為流行的文體之一。最近,江冰先生的散文集新作《老碼頭,流轉千年這座城》又顯示出一種新的傾向,就是從作者個人與嶺南文化的相契點切入,比較全面地審視和體味嶺南文化的神髓。這一傾向使這部散文集新作成為頗具學者的深情和眼光的探析嶺南地方文化神髓的力作。閱讀了這部新作之后,筆者在三個方面頗有感觸:
一是“思”之“精準”。隨著社會向市場經濟轉型,紛沓而至的各種矛盾為思想表現提供了廣闊的空間。作者江冰先生善于迅疾地從理性層面思考現實生活細節的文化本質。他“在彌散和躍動中,能夠不經意地一下子抓到事物的本質。像一只悠然游動的大章魚,觸角四散,隨波逐流。突然,觸角收攏,抓住獵物,一擊而中”(《鳥語花香中的“本土化”》,《老碼頭,流轉千年這座城》第9頁)。例如,他的關于“潮式過橋桂花魚”的言說,就一語道破嶺南文化的本質:
比如潮式過橋桂花魚,作為一種粵菜組合其他菜系之嘗試未嘗不可,但一定不是主流,因為粵菜最講究的是食材自然,盡量釋放食材自身天然鮮味乃烹飪核心,意在激發、提升、點化。”(《粵菜極品,亦在傳統與西式之間徘徊》,《老碼頭,流轉千年這座城》第137頁)
江冰先生對包容其他文化與保持自身文化特質的辯證關系有通透的理解,他借一道菜,一下子就抓住了嶺南文化的神髓——堅守自我的天然本質,將外來文化用于激發、提升、點化自我文化。這使我想起了新世紀初期的一篇散文《南邊的岸》(作者陳俊年,《羊城晚報》,2003年3月20日)。此文在敘寫了與廣東的海岸、江岸有關的歷史與現實變化以后,以珠江水系為喻,形容廣東人的開放包容、務實睿智和以人為本的特質: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廣東人開放包容的情懷,也委實與珠江的形態大有干系。你看,珠江,夠奇特了,它沒有統一的發源地,也沒有共同的出海口。珠江水系是一個由西江、北江、東江諸河匯聚而成的復合水系,它流經滇、黔、桂、湘、贛、粵六省(區),從而形成支流眾多、水道紛紜的特征,并在珠江三角腹地漫流成網,最后更自由奔放,分由虎門、蕉門、洪奇瀝、橫門、磨刀門、雞啼門、虎跳門和崖門八大口門流入南海。而且,一路來個不講究名分的一以貫之,直至流經美麗的廣州,它才亮出珍珠鑲成的美名。這就是珠江的務實與睿智。沿江漫步,你還會發現,珠江水親近人,垂手可掬……
此文指出了廣東地域文化中固有的與珠江水系相似的網狀的人的心理狀態,這種心理狀態具有親民、包容、平等、堅守的特征。陳俊年呼吁廣東人保持自己的特質。由此觀之,不同時期的智者都強調了嶺南人的既包容又堅守,既務實又創新的文化神髓。
對于嶺南文化神髓,陳俊年先生用比喻加以形容;而江冰先生還曾用幾句話,直接“白描”這種神髓——“他們看似隨和包容,看似低調不爭,看似不排外,其實骨子里有一份頑強,有一份說好了是堅守,說歹了是頑固的生活態度——任你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且別小看這種街坊氣氛、街坊氣場。風云際會、歷史機緣,這樣一種生活態度,每每影響天下,鎮定全局。比如20世紀80、90年代……便成就了一場偉大且意義深遠的‘文化北伐’”(《鳥語花香中的“本土化”》,《老碼頭,流轉千年這座城》第7頁)。這是多么精準的描述啊!可以說,“思”之“精準”是本書的一個顯著特點。
二是“趣”之“純真”。江冰先生在《老碼頭》這本散文集中,常常取日常生活,身邊瑣事,真切抒寫普通人的生存景觀,生活情趣,在凡人小事中尋求一分溫馨和真趣。其“趣”之“純真”大致有兩種情形。
一種情形是其聯想充滿童趣。如,《羊城古玩店的阿文》的一些細節描寫就充滿“純真”的感覺:“這個周末,在羊城頭一回結識了古董行的阿文。分手時,他挑了兩件舊物送我,說是讓我回家把玩:一個是肇慶收來的民國初年竹香盒,小巧玲瓏又布滿滄桑,先人用過;一個銅制發簪,兩寸來長。阿文認為這個發簪,可能是道士所用。我小心用手托著,細細打量,花紋精美,頗有分量。尖尖雙叉,讓我聯想到古人的暗器。須臾之間,發間抽出,向敵方甩去。”(《老碼頭,流轉千年這座城》第155頁)讀到這里,筆者頓時“忍俊不禁”,笑了起來:作者當時拿著一個友人送的發簪,竟擬作“古人的暗器”,并想象“須臾之間,發間抽出,向敵方甩去”。這些文字蘊含著發散的思維、孩童般的純真和富有動感的形象。
其“趣”之“純真”的另一種情形是對普通人在特定時刻的“英雄”般的精神風貌十分“好奇”。如,《鄰居段叔:金礦收金子,越南販海產》寫了平凡的“英雄”鄰居段叔。段叔“十五六歲從陽江出來打工,先是跟著老板,進金礦收金子”。收金子時,他說自己的生意原則是“誠信”,“每天記賬,分厘不差”(《老碼頭,流轉千年這座城》第165頁)。在20世紀80年代對越自衛反擊戰之后的中越關系緊張時期,段叔帶著10萬元冒險闖越南進口海鮮在廣州銷售,“利潤空間很大”。段叔說自己在越南時依靠的是當地朋友,與當地人交朋友的方式就是“用平常心來對待他們”。段叔還說自己“看人很準”,對方開口說幾句話,他就知道對方“為人忠不忠誠,貪不貪財”。段叔說自己這個本事是中學時代讀書讀來的。他自言13歲時就把四大名著讀完了,之后“抓到什么書就讀,讀了很多的書”。江冰先生不禁感嘆:“一個貌不驚人的左鄰右舍,身上居然有那么多堪比英雄傳奇的冒險故事,廣東這樣人的比例有多大呢?”他心頭冒出了毛主席的詩句:“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
這種在拉家常中所流露出來的“好奇心”,既激發了作者眼前的普通人的魅力的自然散發,又傳達出作者的“人人平等”的觀念。江冰先生的好奇心和平等觀念是不簡單的,這應是他對歷史文化的沉思的結果,其中蘊含著對普通人的創造能力、奮斗精神的認同和對人的個性尊嚴的尊重。
三是“視”之“廣博”。在《老碼頭》中,江冰先生逛遍了嶺南的“老街”“古村”,訪問了黃埔軍校、東莞南社,品嘗了“粵菜極品”、“南乳豬手”……這些文字雖然寫的是嶺南日常生活的細節,但卻展現了嶺南地區豐厚的歷史文化積累。而其中的儒雅博識,透發著書香墨韻,文字典雅、平和、精當,書卷氣與名士氣相間,見解不時有令人驚喜之處。
這本散文集的“視”之“廣博”,其實應是江冰先生散文創作觀念的一種成功實踐:“我寧愿暫時拋開那些學術成規、那些理論框架,而用一己真摯真切的感覺去接近事物的真相,去觸摸本土文化的形態,去感知她們的氣質,而并非一開始就攤出精神——這個稍嫌莊嚴莊重的招牌。招牌有可能很大、很顯眼,但也有可能遮蔽許多。包括細節,包括那些日常生活點點滴滴。”細思量,這種“觸摸本土文化的形態”的方式,其實就是江冰先生長期從事文化研究的主旨所在。
總的說來,江冰先生的《老碼頭》以平視的態度,展示普通嶺南人的日常生活的細節,在“觸摸本土文化的形態”的同時,也觸及了嶺南文化的神髓。而讀者在文字之下,早已能夠感受到在作者心中涌動的真情潛流。如果《老碼頭》能這樣貼近讀者的心靈,那么它已經迫近散文藝術的化境了。
作者簡介
陳詠紅,女,廣東省廣州市人。中國古代文學專業博士。廣州大學廣府文化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廣州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中國屈原學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