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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編者:談馬拉的短篇《鯊魚》
更新時間:2019-03-29 來源:《小說選刊》
《鯊魚》創(chuàng)作談:謝謝你看到“寬懷與感傷”
馬 拉
收到《天涯》雜志,看到本期提要對《鯊魚》的介紹,寥寥十幾個字“馬拉用一次男女之游,寫下寬懷與感傷”。概括得準確極了,我有種給編輯寫封感謝信的沖動。這個小說寫得小,不過一天的事情,也沒什么正事兒,一次短期旅行。里面穿插了對往事的回憶,大多略略帶過。現(xiàn)在可以坦白一下了,我大篇幅地書寫旅行和海島見聞,不過是為了把對往事的回憶藏起來,它像是棉花里的針。如果沒有碰到那根針,不過軟綿綿的一團,碰到了,扎著疼。多么荒涼而感傷,而我們都原諒了。
這個小說和我慣常的風格不太一樣,它綿密細致,甚至略顯緊張。平常,我熱愛汪洋恣睢的書寫,奔放熱烈,帶著激越的粗野勁兒。我想做點兒改變。前段時間,讀了閻連科老師的《日熄》,看完之后,想了很多。《日熄》如果讓我來寫,可能只有八萬字,大約是原本的三分之一。故事依然會在那兒,其中損失了什么?細節(jié)、情緒、場景和敘述速度肯定全變了,氣味會完全不同。魚還是那條魚,不過一個清蒸,一個腌制,口感就大不同了。《日熄》制造出的詭異氛圍,像夢魘不散。即使有一天,我忘記了這個故事,只要說起書名,我想,我的皮膚會提醒我閱讀時的體驗。這樣的小說,塑造了讀者可以感同身受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有著敏感的神經(jīng)末梢。這些敏感的神經(jīng)末梢,需要精細、深入地描寫來體現(xiàn),就像一個神經(jīng)科醫(yī)生,他必須有高超的手藝和無與倫比的耐心。在《鯊魚》中,我嘗試著進行了練習,這個小說篇幅不長,不過八千來字。我發(fā)現(xiàn),這種訓練太必要了,要寫得細致深入,從容自然,真是不容易。如果把空間局限起來,那就更難了。在這點上,我非常佩服歐美的小說家,他們的場景和細部書寫能力確實值得學習。
和朋友們開過一個玩笑,如果把故事比作大魚大肉,我們的文學還處于赤貧階段。饑餓讓我們對故事有著貪婪的胃口,什么擺盤,什么看相刀工火候都顧不上了,先塞撐了再說。寫作了快二十年,故事把我喂成了急吼吼的大胖子,我覺得不對,要減減肥,要優(yōu)雅一點。古人說過“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也該懂點禮貌了,學著做個文明人。《鯊魚》算是個不錯的嘗試,但還不夠,能夠被編輯一眼看出“寬懷與感傷”,固然有獲得理解的愉悅感,也說明做得還是淺顯,就像玩捉迷藏游戲的小孩,他以為他已經(jīng)藏得很好了,找他的大人卻在竊笑。我想有一天,我能藏得特別好,你聞到了氣息,你知道我就在那里,但你永遠找不到我。
謝謝《小說選刊》轉(zhuǎn)載這個小說,它在更廣泛的范圍內(nèi)向讀者呈現(xiàn)了我的另一面,這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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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手記
作為食物的鯊魚,或準中年的寬懷
——馬拉《鯊魚》編后記
林 森
馬拉常常在微信里曬女兒和兒子,表達火熱的父愛;這還不算,他還把妻子喊為“核心”,以衛(wèi)星圍繞行星的方式來花樣表白。馬拉熱愛各種酒局,上人民大學讀書,有人給他整箱整箱寄白酒。有些朋友一度發(fā)出感慨并多次證實:有馬拉處有美酒、有美人。甚至有人抽絲剝繭,認為他對女兒、兒子以及“核心”的高調(diào)表白,不會因為他身在北京,不能常在家里陪伴的歉疚造成的吧?讓人覺得神奇的是,這么熱愛世俗,恨不得把自己當成藥材泡在酒里的馬拉,竟有著難得的自制力,以每年一個小長篇加若干中短篇,呈現(xiàn)出一個“中年作家”的可怕產(chǎn)量。
他是如何從那些推杯換盞之間,坐回電腦前面的?
——可若細細一想,也沒那么神奇,因為他筆下所書寫的,也不過一場場酒局、一場場男歡女愛——他甚至用一場場飯局、茶局、酒局組成了《余零圖殘卷》這個長篇,在日常的瑣碎、爛俗里,透露出一個時代的巨大的虛無感。那個小說當中的“鐵城”,有著某種生鐵的冰冷感。馬拉的小說里當然不僅僅有著冰冷嚴酷的一面,他還有更多,比如即將說到的他的短篇《鯊魚》。由于我大學的專業(yè)是水產(chǎn)養(yǎng)殖學,在實驗課上解剖過鯊魚,對這一物種并不陌生。馬拉把鯊魚作為一個核心意象,放置于一對男女的情愛糾葛之間,顯得別有意味。在小說里,“我”與女朋友宋勵貞出游海邊,住在海邊的房子里,期間閃回兩人之前的一些交往;并夾雜入一對更年輕的男女的爭執(zhí)與分手。故事很簡單,可馬拉用一種情緒的帶動,讓小說在習習海風中,閃爍出迷人的意境。
即使馬拉可能不愿意承認,他的不少小說,確實是在處理一些已經(jīng)不那么年輕,卻又還沒有完全進入中年的男女問題。這樣的準中年的表達,顯然不會充滿清爽的青春氣息,可也不會完全陷入中年的哀嘆和認命,那種夾縫里的猶疑、感傷里的寬懷,可能并非僅僅屬于小說里的人物,也屬于書寫者本人。《鯊魚》里,“我”和宋勵貞已經(jīng)不那么年輕了,也就沒有了那對年輕情侶的干脆利落,沒有了那種“輸?shù)闷稹钡臒o畏的“勇氣”。于是,這個小說里,便具有了某種時光逝去卻又并未走遠,還能看到青春尾巴的感傷。有感傷而不沉迷,而是寬懷、撫慰,“我”和宋勵貞在這場出游里,有了更多的包容和接納。
鯊魚本應該是體型兇猛、牙齒鋒銳的,像小說里那對年輕男女一樣,直來直去,不開心就鬧、就折騰、就火星撞地球。可是,這小說里,鯊魚不以活物而以食物的面目出現(xiàn),那種攻擊性便被隱藏了——就像那對年輕男女,只作為“我”的第三者存在,他們的爭鬧,都和“我”、宋勵貞保持著一種適度、安全的距離,于是便擁有了一種觀賞的心態(tài)。無論是小說里的人物,還是作者,都由于某種準中年的慈悲、心軟,而讓整個故事,在時光無情之中,透露出某種悲天憫人。
攻擊性被消磨掉的鯊魚還是鯊魚嗎?天天向家人示愛的馬拉還是馬拉嗎?這都是有趣的發(fā)問,而這樣的疑惑,馬拉自己也未必能完全想清楚,他只能用一篇又一篇作品,來不斷拓展“馬拉”的豐富性。當年,在大學上課堂上解剖完鯊魚,我的同學把鯊魚收走,拿去加工,吃掉了,有吃不完的,還在宿舍的樓頂上,曬成了魚干,吃了好多個星期。據(jù)說,鯊魚肉有些酸,并不美味。我不知道“酸”會不會是這個小說的味道,但我執(zhí)著地認為,馬拉在這個小說里,寫出了無攻擊性鯊魚、準中年男女的那種泛酸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