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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闖廣東》節選

更新時間:2019-03-27 作者:盛慧來源:廣東作家網

火車站

火車開得很慢,看到緩緩后退的房子,謝闖才感覺它在前進。電影中,火車開動的一瞬間,經常會出現一個場景:情人在火車后面奔跑,白色的連衣裙在風中飛揚。謝闖猶豫了一下,探出頭,月臺上空空蕩蕩。他鼻子一酸,望著窗外那個灰撲撲的小城,暗暗發誓:“不混出個人樣,絕不回來?!?/span>

出了縣城,火車變得像馬蹄一樣輕快。窗外的田野,像灰色的抹布飛快地擦拭著車窗。謝闖靠在窗上,忍不住暢想起未來——每月三百,一年三千六,三年就可以成為萬元戶,謝闖想著掙到一萬塊,就回家修房子。

車廂里熱鬧起來,萍水相逢的人慢慢熟絡了,有一個年紀略長的男人,見多識廣,在談論著廣東的種種奇聞軼事。比如,有一個新入行的小偷,竟然把手伸進了便衣警察的口袋;比如,跟路邊的小販買東西的時候,一不留神,真錢就被換成了假錢;比如出租屋里經常要查暫住證,查到了就像螞蚱一樣串在一起,送去收容所……他像聽書一樣,聽得津津有味。

兩天之后,廣播里終于響起了步步高的音樂——廣州到了。謝闖激動不已,他迫不及待提著箱子跑到門口。下了火車,他的耳邊還咣當咣當地響著。空氣潮濕悶熱,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仿佛在監獄里關了二十二年,終于放出來了。

空氣又熱又濕,像一條熱毛巾將他的臉捂得嚴嚴實實。他身上穿著秋衣秋褲,汗水把衣服緊緊貼在身上。他邊走邊想象著羅永勝的樣子,幾年未見,擔心認不出他來了。

出站口的鐵柵欄外站滿了人,舉著牌子,有接人的,有招工的,還有拉客的……謝闖像看連環畫一樣看過去,來來回回看了五遍,都沒有見到羅永勝那張猴臉。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覺得事態一下子嚴重起來。臨行之前,他特意打了電話給羅永勝,把火車的班次和到達時間告訴了他,這會兒怎么不見人影了呢?

剛出柵欄,馬上有三個女人圍上來,拉著他的衣袖,好像要把他撕碎,她們說話時,口水噴了他一臉,他好不容易才掙脫她們的包圍圈。

廣場上擠滿了人,有背包的,扛蛇皮袋的,還有挑擔子的,眼神中充滿了迷茫與不安。各種各樣的方言交織在一起,嗡嗡響著,他一句都聽不懂,好像一條淡水魚不小心游到了海里。他覺得眼睛不夠用,一邊尋找著電話亭,一邊還在人群中尋找羅永勝。

太陽越來越毒,像是要把他熔化。他好不容易擠到了廣場的最北邊,那里有一排矮房子,招牌上寫著“公用電話”。他心中一喜,心想,廣州就是廣州,到處都能打電話,不像在云窩,只有郵局能打電話。他走進一間房子,看到一個又矮又圓的婦女正在吃瓜子,一邊吃一邊盯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屋子里裝了風扇,一進去就覺得渾身舒服,像走進了一個陰涼的山洞。他說:“我要打個電話?!眿D女便將電話往他面前一推。謝闖撥了電話,等著接通,心怦怦直跳,這個時候,羅永勝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如果找不到羅永勝,他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電話響了好一會兒,那邊總算傳來一個好聽的女人聲音:“這里是科達公司,請問你是哪位?”謝闖說:“我……我找羅永勝?!迸艘宦?,馬上說:“他不在。”說完,啪的一聲掛了電話。謝闖不死心,又打過去,還是那個女人接的電話,謝闖盡量客氣地問:“請問,你知不知道羅永勝去了哪里?”女人氣嘟嘟地說:“他死了?!敝x闖抓著話筒,聽著刺耳的忙音,好半天,才放下了。他一下子沒了主意,望著廣場上的人們,像是望著一片海水,他很茫然,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女人吐了片瓜子殼說:“還打不打?”謝闖說:“不打了。”女人拿過電話,瞟了一眼說:“十二塊?!敝x闖一聽,像被石頭砸了腳趾,質疑道:“怎么這么貴?是不是算錯了?你再算算?!迸艘膊粣琅?,冷笑了一下,輕聲說:“你想賴賬?”謝闖年少氣盛,不知天高地厚,從兜里掏了五角錢,往柜臺上一扔,轉身就走。他以為女人會追出來,可是沒有,她像女菩薩一樣一動都沒動。謝闖以為沒事了,剛走出去沒幾步,眼角的余光就看到有三個穿黑背心的男人,他們又高又壯,手臂上的肌肉,像小南瓜一樣,上面還文著文身。

謝闖沒太在意,繼續往前走。突然,他像是被木棍猛擊了一下,倒在了地上,腰好像斷了,身體被分成了兩截,還沒回過神來,脖子就被一只腳死死地踩住了,他覺得無法呼吸,像死魚一樣張著嘴……

謝闖乖乖交了錢。他一下子陷入了絕境,身上剩下的錢已經不多了,而羅永勝又不知道身在何方。他像迷失在大海上的一葉扁舟,但是,他一步不敢離開廣場。他在廣場上轉來轉去,不知轉了多少圈,腳下像是生了根,再也提不起來。

地上有好心人鋪了一排席子,一些人枕著行李在上面睡覺,他也坐下來。屁股剛碰到席子,就有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人,像土行孫一樣蹦出來。他鼻子扁平,顴骨凸出,三天毛毛雨都淋不濕眼睫毛。他很客氣地伸出手說:“老板,唔該一門?!敝x闖不明白他的意思,問:“一門是什么意思?”那人又舉起無名指,手指很短,被煙熏得很黃,像是黃銅鑄成的。他用蹩腳的普通話說:“老板,睡一小時,一塊錢。”那古里古怪的普通話,就像鳥叫一樣。這時后悔已經來不及了,他仿佛不是坐在草席上,而是坐在燒紅的炭爐上。中年男人很和善,一直保持著孩童般單純的微笑,但是謝闖不敢拒絕,乖乖地交了錢。他口袋里只剩下一把硬幣了。他記得有人說“廣東遍地是黃金,處處是陷阱”,這下,他算是領教了。廣場上到處都是陷阱,可是他又不能離開廣場,一旦離開了廣場,他就像一粒沙掉進了沙漠里,羅永勝永遠也找不到他了。他實在太累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枕著自己的箱子,睡起了覺。

紅燒土豆誘人的香味,讓謝闖醒了過來。旁邊有一個男人正在吃快餐,看著狼吞虎咽的樣子,謝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空蕩蕩的肚子嘰里咕嚕地叫著,像夏日雨后的青蛙。這個時候,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想著今天晚上可能要在廣場過夜,他就覺得恐怖起來,明天怎么辦?后天怎么辦?難道永遠這樣等下去嗎?他這樣想著,咬了咬牙站起來,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向出站口走去。

一個大媽推著車在賣快餐,香味像一個妖艷的美女不停地撩撥著他,他狠狠地咽了咽口水,手伸進了口袋,最后還是沒有下定決心。硬幣在他口袋里叮當作響,這個聲音,讓他想起林佳妮,想起那個私奔的夜晚。

?出站口不斷吐出疲憊的旅客,他們大多扛著蛇皮袋,像是逃饑荒的難民,腳上穿著解放鞋,上面沾著故鄉的泥土。燈光周圍,白蛾翻飛。他像在沙子里淘金一樣,仔細打量著從面前閃過的每一張臉,可就是不見羅永勝的身影。他旁邊有一個女人,舉著招工的牌子,她看起來不像是壞人,謝闖很想上去搭訕,但最后還是忍住了。突然,他覺得自己的手往下一沉,還沒反應過來,箱子已經不在手上了,一個黑衣人扛著他的箱子拼命往前跑。

謝闖想起火車上有人講起過火車站廣場搶箱子的事情,行話叫“拎棺材”。他愣了一下,立馬回過神來,飛快地沖上去。箱子里裝著他的獲獎證書,還有發表作品的雜志,在他看來,這和他的生命一樣重要。他追了五六米,距離越來越近,剛要伸手抓住那人的衣服,那人卻主動停下來,回頭看他,臉上堆著泡沫一樣的笑容,謝闖認出這個搶劫犯,他就是羅永勝。

見到羅永勝,謝闖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他說:“我打電話到你單位,你同事說你不在。”羅永勝嘆了一口氣說:“兄弟,一言難盡啊,回頭再跟你細說。先找個地方,安慰一下肚子吧?!绷_永勝的出現,讓謝闖松了口氣,像一個溺水者,被人救上了岸。

時間已是晚上九點,云窩鎮上的居民早已進入了夢鄉,但廣州卻比白天還熱鬧。街道兩邊擺滿了桌椅,全是燒烤檔,檔主不停往肉串上涂作料,香味彌漫。謝闖太餓了,不停地咽著口水,而羅永勝好像對這一切視而不見,腳步越走越快。不久,他們拐進了一條黑乎乎的巷子,路上濕乎乎的,像一段豬腸子。一家家的快餐店門口,放著煤爐子,上面燉著一大鍋茶葉蛋,旁邊的玻璃罩里擺著各種各樣的炒菜,一只小風扇上系了一根紅色的飄帶,不停轉動著,老板坐在門口收錢,一疊毛票,整整齊齊地攥在手里。在一家快餐店前,羅永勝停下腳步,轉身問他:“有沒有帶錢?”謝闖一聽,心里頓時涼了,原來羅永勝比他還要窮。他摸出一把硬幣說:“就這么多了?!绷_永勝接過來,一枚枚認真地數著,好像那是一把金幣,數完之后,眉頭往上一挑,笑著說:“還好,夠買兩盒飯?!彼髶u大擺地進了店,把那把零錢往老板面前一放說:“來兩盒飯。”

吃完飯,羅永勝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眼珠子像重新刷了黑漆一樣。他叼了根牙簽說:“你小子運氣不好,我風光的時候你不來,現在我失業了,你卻來了。”謝闖吃驚地問:“什么時候的事?”羅永勝說:“就是前兩天的事,連這個月工資都沒發給我?!敝x闖很失望,他一直以為自己從井底爬上來了,誰知道剛到了井沿,又被人一腳踹了下去。他有些不解地問:“你不是當到經理了嗎?”羅永勝說:“什么狗屁經理,在老板眼里,所有的人都是打工仔,叫你滾蛋,你就得馬上滾蛋。我只不過摸了那個女的一把屁股就被開除了,誰知道她和老總有一腿呢?如果知道的話,就是倒貼我一百塊,我也不會去摸?!敝x闖想安慰他幾句,又不知道說什么,沉默了一會兒問:“那你有什么打算?”羅永勝好像并不泄氣,一臉樂觀地說:“只能找工作啦,你放心,我在廣東認識很多老鄉,餓是餓不死的?!碧焐淹?,謝闖開始關心住宿問題,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現在住哪里?”羅永勝笑著說:“五羊國際大酒店。”謝闖以為這家酒店是羅永勝的老鄉開的,又問:“有多遠,要不要坐車去?”羅永勝說:“11路直達?!敝x闖一邊走,一邊盯著路邊的公交車,根本沒有11路,后來,才知道所謂11路指的就是兩條腿。他們往廣州的南邊走去,燈光越來越稀落,最后竟然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了。謝闖覺得腿快要斷了,羅永勝終于停下來,指著一片荔枝林和芭蕉樹說:“五羊國際大酒店到了?!?/span>

謝闖永遠無法忘記他到廣州的第一個晚上。他們扯了兩片芭蕉葉,放在地上,做起了床。兩個人躺下來,看著繁星密布的夜空。謝闖想起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火車的情景。羅永勝說:“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去寶安,我女朋友在那里?!敝x闖并不知道寶安有多遠,但是聽他這么一說,心總算踏實了一點,起碼那里會有飯吃,有地方睡,工作嘛,只能慢慢找了。

廣州的蚊子以熱情好客出名,而且個頭特別大,拿羅永勝的話說,抓上三只,加個辣椒,就可以炒上一碗了。謝闖被蚊子咬醒了,渾身發癢,他們索性又摘了兩片芭蕉葉蓋在自己身上,如果有人這個時候走到這里,肯定會被他們嚇一跳,還以為是兩具尸體呢。

廣州的天氣,也是變幻莫測的,雨說下就下,從不打招呼。雨打在臉上,很痛,像有人拿透明的長筷子不停戳著臉。地上很快積滿了水,羅永勝比較有野外生存的經驗,他將芭蕉葉頂在頭上,像猩猩一樣敏捷地爬上了荔枝樹,謝闖也學著他的樣子,爬上了另一棵荔枝樹,他們緊緊抱著樹枝。隔著一層芭蕉葉,謝闖仍然能感覺到雨的重量,它不停地彈著他的腦門。廣東的雨真夠熱情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終于停了,蚊子也少了,風吹在身上,變得涼快起來,謝闖疲憊不堪,像樹熊一樣,抱著樹枝睡著了。睡著睡著,他的手自然就攤開了,僅僅有一根枝條,支撐著他的身體。他以為自己睡在床上,習慣性地翻了個身。只聽一聲巨響,他從樹枝上掉下來,臉朝下,扎進了水洼。他索性找了個水塘,脫光了衣裳,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


城中村

天亮之后,兩人去吃早餐。買完兩碗稀飯、一碟腸粉,謝闖身上只剩下一枚一角的硬幣了。這枚孤獨的硬幣,讓他變得無比迷茫。

兩個人喝著稀飯,商量下一步的計劃。謝闖原以為寶安很近,一問羅永勝才知道,這里離寶安還有好幾十公里,別說提著箱子,就是空著手,走一天也走不到。謝闖初來乍到,等著羅永勝拿主意。羅永勝說:“人不會給尿憋死的,實在不行,我們就去賣血?!敝x闖一聽,立刻皺起了眉頭,在他看來,賣血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在云窩鎮上,誰要是賣了血,一輩子都會被人看不起的。他小心翼翼地問:“沒有其他辦法了嗎?”羅永勝馬上說:“有啊。”謝闖眼前一亮,問道:“什么辦法?”羅永勝鬼鬼一笑,輕聲說:“你看到門口那個女人了嗎?”謝闖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個穿著黃色人字拖的中年婦女,她正在買早餐,手上捏著一只桃紅色的錢包。羅永勝貼在他的耳邊說:“你去把她的包搶了?!敝x闖一聽,連忙擺著手說:“不行,不行……就是餓死,我也不會干這種事的?!绷_永勝說:“還有一個辦法,我們可以打霸王車過去?!敝x闖忙問:“什么叫霸王車。”羅永勝笑著說:“就是打車不給錢?!敝x闖聽了,嘆了一口氣說:“算了,賣血就賣血吧。”

血站里的人比謝闖想象的多得多,大家好像都很熟,有說有笑。謝闖問羅永勝:“你以前賣過嗎?”羅永勝苦笑一下說:“有幾個到廣東打工的人沒有賣過血呢?誰也不想走這一步,不都是被逼出來的嗎?你放心,抽血不會影響健康的,只要不經常抽,還會讓身體更好呢?!绷_永勝先坐下來,護士問他:“單份還是雙份?”羅永勝挽起衣袖說:“老規矩,雙份?!陛喌街x闖時,護士問他同樣的問題,羅永勝忙說:“他太瘦了,抽個單份就行了?!贬樄懿暹M了謝闖的手臂,像是被蚊子咬了一下,他看著自己的血從針管里像逃犯一樣跑出來,竟然比他想象的黑了許多。

他們領到了錢。謝闖看著這些錢,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羅永勝卻一臉無所謂,像百萬富翁一樣大搖大擺地出了門。烈日當頭,謝闖有些暈眩。羅永勝把他帶到對面的鴻運大酒樓,胖乎乎的女服務員好像跟他很熟。羅永勝點了好幾個菜,還要了一瓶黃酒,好像真的發了財一樣。謝闖雖然很餓,但胃口很差,每一樣菜吃到嘴里,都隱隱約約有一股血腥味。蘿卜燉排骨里的油花閃閃發光,他一陣陣地反胃。他總覺得心里沒底,便問:“我們兩個人去寶安,人家會理我們嗎?”羅永勝一聽,得意地說:“我跟你說,我那老鄉是一對姐妹,兩個美若天仙,身材又好,皮膚又白,胸又大,屁股又翹,一個在服裝廠上班,一個在電子廠上班。妹妹很喜歡我的,從小學就開始暗戀我,哭著喊著要嫁給我,姐姐其實比妹妹還漂亮呢,如果國家能允許娶兩個老婆,我就把她姐妹倆打包娶了。”說到這里,他一臉陶醉,喝了一大口黃酒說:“算你小子運氣好,到時候我給你牽牽線,我們兩個人做連襟?!敝x闖聽到這里忙說:“別別別,我,我有了……”羅永勝不屑地說:“哪個男人會嫌老婆多?不是吹牛,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哭著喊著要嫁給我嗎?!”謝闖說:“誰讓你長得帥呢?!绷_永勝一聽,用手捋了捋頭發,得意地說:“那是,如果帥也要收稅的話,我早就破產了?!?/span>

吃完午飯,他們坐上了開往寶安的中巴車。車子很舊,皮革座椅在太陽下曬久了,有一股燒焦的氣味,謝闖像是被裝進了一只舊膠鞋里。車子搖搖晃晃,他們很快就睡著了。

晃了很長一段時間,車到站了,謝闖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下了車??吹窖矍暗囊磺校翗O。這里一點城市的樣子都沒有,到處都是簡易的廠房,蓋著鐵皮屋頂,樹葉上面積了一層黃土,像飛蛾的翅膀。有車經過時,飛揚的塵土,像一只大麻袋,迅速將他們罩住。

羅永勝帶著他來到一家工廠門口,叼著煙,蹲在門口等了起來。下午的工業區里安靜極了,道路空空蕩蕩,一個人也見不到。謝闖指著旁邊的一棵樹問:“這是什么樹?”羅永勝說:“芒果樹?!敝x闖又問:“會結芒果嗎?”羅永勝說:“當然,不過要到六七月份的時候才結。”謝闖吃驚不小,他長這么大,還不知道芒果是什么味道呢。他說:“要是六七月份來廣東,就不怕餓肚子了,大不了天天吃芒果?!绷_永勝聽了,一臉不屑地說:“吃這個干嗎?到時候,你就吃大樹菠蘿,一個有幾十斤,你三天三夜都吃不完。”謝闖聽了,咋舌不已。

下班的時間終于到了,廠門一打開,立刻有數以千計的女工從工廠里涌出來,她們都穿著藍色的工衣,三三兩兩,手挽著手,有說有笑。謝闖心中滿是期待,很想見識一下羅永勝說的那個美若天仙的女孩。羅永勝的眼睛不夠用,像風一樣,從女工們的臉上迅速掠過,最后,落在一個個子高挑、皮膚白晳的女工身上。謝闖以為她就是陳小鳳。

突然,羅永勝瀟灑地把煙頭一彈,站起來,對著人群喊了一聲:“陳小鳳?!焙芏嗯⒍嫁D過頭來。過了一會兒,有一個又黑又胖的女孩走過來,她扭著水桶腰,好像很害羞的樣子。謝闖看了,差點笑出聲來。陳小鳳走到羅永勝面前,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說:“死鬼,你怎么來了?”羅永勝假裝很疼,哎喲哎喲直叫。陳小鳳說:“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羅永勝把頭發一撩說:“開什么國際玩笑,情圣怎么可能被人甩,從來只有我甩別人的份?!彼中ξ卣f:“我這不是想你了嘛!”說著把手臂順勢搭在了陳小鳳寬闊的肩膀上。謝闖跟在他們后面。走了好久,羅永勝才想起他,大拇指往后一蹺,嘴一歪說:“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兄弟,大詩人謝闖。”陳小鳳瞟了他一眼,輕聲說:“詩人是不是個個不務正業?。俊?/span>

走了十幾分鐘,謝闖見到一座牌坊,用金漆寫著“安樂村”三個字。村子里的樓都挨得很近,從這幢樓的窗戶,可以跳進那幢樓的窗戶,天光昏暗,電線像蜘蛛網一樣交織著,地上又濕又滑,沒走幾步,就能見到一堆垃圾,散發著惡臭,路上的死耗子,被車輪碾來碾去,像報紙一樣薄。村子里房子都是三四層的小樓,白色的墻壁上留下了瀑布一樣的漆黑霉跡。

他們七彎八拐,終于走進了一幢小樓,藍色門牌上寫著“安樂村三巷18號”。樓梯狹窄,謝闖好奇地打量著小樓的內部。每層樓,隔了十間房,房間很都小,走道里堆滿了雜物。

在306室的門口,陳小鳳掏出鑰匙開門。一股熱乎乎的肥皂水味道迎面撲來,房間很暗,玻璃窗上貼著報紙,里面除了一張舊床、一張折疊的方桌子、兩張塑料凳子和一臺電風扇,幾乎就沒有其他東西了。屋里很亂,被子沒疊,蒼蠅在碗筷上飛來飛去,還有滿滿的一盆衣服沒有洗,水龍頭開到最小,正在一滴一滴地滴水。正對著床的墻上,貼著小虎隊的照片。

羅永勝雙手交叉在胸前,在房子里轉來轉去,看到床上有兩個枕頭,陰陽怪氣地說:“喲,幾個月不見,找了男朋友啦?”陳小鳳嬌滴滴地說:“跟我姐睡,你也會吃醋???”過了一會兒,她姐陳小仙就進來了,陳小仙臉色蠟黃,頭發蓬亂,高高翹起,像一只菠蘿。除了耳邊多了顆痣,她跟陳小鳳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她看到這兩個來歷不明的男人,臉上有些不快。陳小鳳說:“姐,你去買點菜回來?!?/span>

傍晚的安樂村,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家家戶戶都在炒菜,空氣中充滿了嗆人的辣椒味?;璋档臒艄庀?,陳小鳳正在炸酥肉,油鍋發出噗噗的聲音,小方桌上,擺著已經做好的菜,涼拌黃瓜、辣椒炒海帶和苦瓜炒雞蛋,謝闖不停地咽著口水。終于可以吃飯了,凳子不夠,陳小仙和陳小鳳就坐在了床上。他們三個老鄉有說有笑,而他一句話都插不上。他的胃好像成了無底洞,一連添了三碗飯。陳小仙去盛飯的時候,發現飯盛完了,將飯勺重重一扔。謝闖看到了,心里像被針刺了一下,一吃完飯,就主動去洗碗了。

陳小仙要加班,他們三人就去天臺乘涼。站在天臺上,可以看到魚塘、菜地和芭蕉林,一長串芭蕉掛在枝頭,好像假的一樣。天臺的東南角有一個水泥的蓄水池,大概有三平方米。聊著聊著,陳小鳳突然問:“對了,你們今晚睡哪兒?”羅永勝笑著說:“你今天不陪我睡啊?”陳小鳳白了他一眼說:“討厭。我陪你睡,我姐睡哪里?”羅永勝說:“這還不簡單,你姐就陪謝闖睡啰?!标愋▲P像母雞一樣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天晚上,羅永勝和謝闖睡在了天臺的蓄水池上,旁邊沒有扶欄,一翻身,就可能會掉下樓。羅永勝坐在蓄水池上往下看,謝闖躺著,他將兩手一疊,當成枕頭。他說:“這就是你說的美若天仙???”羅永勝笑著說:“我說的不是仙女的仙,而是蝎子的蝎?!闭f完,他猛拍了謝闖一下,興奮地說:“快,快,快看?!敝x闖問:“看什么?”羅永勝說:“小姐上班了?!敝x闖忙起身。他看到了三個花枝招展、衣著暴露的女孩,她們穿著高跟鞋,拎著小包,一扭一扭地走了出來。小姐的出現勾起了羅永勝的回憶,他開始談他的那些風流韻事,謝闖聽得面紅耳赤。

第二天早上,陳小鳳上班跑到天臺,推醒羅永勝,拋了個媚眼說:“去我床上吧。”羅永勝一聽,嚇得臉色煞白,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今天不上班?”陳小鳳把鑰匙往他手上一放,撒嬌般地扭了一下腰說:“討厭?!笨吹剿h去的粗壯身影,羅永勝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天臺是他們的客廳,也是他們的主要活動場所。站在天臺上,可以看到街上的夜市,大多是賣燒烤的,還有兩檔炒田螺的,一檔賣狗肉粉的。賣狗肉粉的老板是兩個瘦弱的年輕人,二十出頭的樣子,看上去忠厚老實,而且嘴巴笨拙,就住在陳小鳳的隔壁。沒有客人的時候,他們就坐在燈下看武俠小說。白色的紗布下面,蓋著切好的狗肉,一片一片,半個銀元般大小。謝闖吞了吞口水說:“領了第一個月工資,我一定要吃三碗狗肉粉。”有時候,夜里下暴雨,其他檔口都收了,他們卻不收,好像覺得這才是做生意的好機會。

廣東的春天,雨水充沛,一下就是一晚上。開始的時候,雨點很小,像一只只小青蛙跳到臉上,一個響雷之后,雨就變大了,像機關槍一樣在身上掃射。天臺沒辦法睡了,他們只好逃到樓道里。

時間一長,陳小仙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說話越來越不客氣。羅永勝倒還好,好歹還算陳小鳳的男朋友,謝闖則純粹是個多余的人,是個騙吃騙喝的家伙。兩個女孩的工資本來就不高,還要寄錢資助家里的兩個弟弟讀書,生活一下子變得拮據起來。最明顯的變化是菜的數量,剛來的時候,有三個菜,后來,變成了兩個菜,最后只剩下一個菜了。飯還是有的吃,但是肉的味道,卻成了美好的回憶。

謝闖總在半夜餓醒,肚子咕嚕咕嚕地響著,好像開了一間磨坊。羅永勝卻睡得很香,呼嚕悠長,像是在吹奏著一件樂器。在明晃晃的月光下,謝闖的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臉色蠟黃,像一枚楝樹果。他望著自己憂傷的影子,不禁長嘆了一口氣。原以為到廣東后,自己的人生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沒想到竟然淪落到了這樣的境地。

安樂村村口經常會貼一些招工啟事,但他發現,這里的工廠幾乎只招女工,不招男工,像他這樣沒有學歷,又沒有技術的男人,要想找一份工作,簡直比登天還難。

找不到工作,就意味著蹭飯的日子還要繼續,每當天一暗下來,他們就等著兩個女孩回來,就好像兒子等著媽媽回來一樣。

蹭飯蹭到第九天,意外出現了。陳小仙的腳不小心被開水燙了,起了滿腳的皰,要休息一段時間,這樣一來,只剩下陳小鳳一個人掙錢了。那天傍晚,兩個蹭飯者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姐妹倆在吵嘴。陳小仙說:“前兩天剛買了米,今天又要去買米了,你一個打工妹,也學著別人養小白臉,一下子還養了兩個,要把自己活活累死啊?!标愋▲P說:“姐,你說話也太難聽了,我和羅永勝是正常談朋友,怎么是養小白臉呢?”陳小仙說:“兩個大男人,像兩個大飯桶,也不出去找工作,還要你養著,算什么男人?”陳小鳳說:“他以前可是大經理,怎么能找個隨便的工作呢?”陳小仙說:“那你說說,那個謝闖算是個什么東西?我們自己都快吃不飽了,還要供他們吃?”陳小鳳不吭聲了。陳小仙又說:“我看那個羅永勝,油嘴滑舌的,不是什么好人,你要多個心眼,如果他要是真喜歡你,大家找個時間吃頓飯,把婚事定下來?!币宦牭竭@里,他們再也聽不下去,像做了賊一樣,跑回到了天臺。平日里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羅永勝,這會兒皺著眉頭,一言不發。

肚子太餓,是睡不著覺的。夜漸漸深了,安樂村已沒有幾盞燈火,羅永勝聽到一陣狗吠聲,立馬有了精神,他說:“我有辦法了?!敝x闖有氣無力地說:“不會又去賣血吧?”羅永勝說:“你不是想吃狗肉粉嗎,我有辦法了。”謝闖說:“什么辦法?”羅永勝一臉神秘地說:“天機不可泄露,跟我走?!?/span>

兩人輕手輕腳地下樓。羅永勝在垃圾堆邊轉了轉,找到了兩根骨頭,遞給他。謝闖以為要叫他啃,說:“你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狗?!绷_永勝笑著說:“誰說叫你啃啦,你先拿著,等一會兒,有大用處的?!彼衷谥虚g翻了翻,找到一根繩子,做了一個套子,然后循著狗叫聲走去。

趴在巷口的是一條黃毛土狗,比他們想象的要胖,它的兩只腳往前一伸,頭擱在地上,瞇著眼睛,好像在想心事。羅永勝示意謝闖把腳步放輕,讓他把骨頭扔到了小狗面前,自己則躲到了旁邊的巷子里。小狗聽到響動,忙跑上前來啃起了骨頭,羅永勝則一步步接近它。他正準備扔套子,謝闖心一軟,撿了顆石子,朝狗肚子打去。土狗嗚咽一聲,跑了。

羅永勝氣嘟嘟地回到天臺,剛一躺下,就聽到樓下響起了一陣此起彼伏的拍門聲。謝闖以為剛才偷狗被治安隊員發現了,嚇得臉都白了,忙問:“現在該怎么辦?”羅永勝說:“不要怕,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彼麄冊谔炫_上看來看去,最后躲進了蓄水池。水沒到了他們腰部。黑暗中,聽到腳步聲靜了下來,以為治安隊的人走了,就掀開水泥板,探出頭來。就在這時,竟然響起了槍聲。槍聲很響,很近,好像子彈就從他們耳邊飛過一樣。羅永勝也害怕起來,身子發抖,嘀咕道:“媽的,偷條狗用得著開槍嗎?況且還沒偷到呢。”說話間,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他們屏住呼吸。就聽有人喊:“站住,不準跑?!敝灰娗懊娴娜嗽脚茉娇欤搅诵钏厣希@人猶豫了一下,朝對面的樓上跳去,但是,墻沿像桃酥一樣松脆,只聽一聲悶響,人掉在了水泥地上。追趕的人,掉頭往樓下跑去。喧鬧的天臺,又變得安靜下來。

樓下的人越聚越多,他們這才知道,這幢樓里出了大事。那兩個賣狗肉粉的年輕人,居然是販毒的。在警方的行動中,有一個被當場擊斃。另外一個,從樓上天臺摔下來,腦袋著地,脖子消失了,腦漿散開,像是加了辣醬的豆腐花……從那以后,謝闖睡在天臺上,總有些害怕,風從樓下吹上來,他總覺得,摔死的那個人,正從樓下爬上來。

三月的最后一天,陳小鳳在村口的辣妹子川菜館訂了一桌酒席,準備第二天跟羅永勝訂婚。第二天早上,謝闖在電線桿上看到一則招工啟事,龍崗有一家五金廠招廠長的秘書。他覺得這個工作很適合自己,于是記下了地址,準備一個人去面試。

不知道轉了多少次車,終于找到了那家企業,企業比他想象的大。謝闖有些興奮,他覺得自己的命運即將發生改變。大門開著,有一個保安把腿蹺在桌子上睡覺,他直接走了進去,剛進去沒走幾步,就聽到保安嚴厲地呵斥道:“干什么的?”謝闖說明來意,保安不咸不淡地說:“畢業證書?!敝x闖拿出畢業證書,保安看了看說:“先交一百塊押金。”謝闖笑著說:“兄弟,把我賣了也不值一百塊?!北0擦R道:“什么阿狗阿貓都想來當秘書?”被一個保安這樣侮辱,謝闖一下子火了。保安感覺到謝闖目光中的怒火,突然將畢業證書往外面一扔。謝闖的自尊受到了傷害,他一字一語地說:“把——它——撿——起——來?!北0惭b作沒有聽見,看都不看他一眼。謝闖火了,捏緊了拳頭,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保安看到他這副想吃人的樣子說:“你這是要動手???”說完,把那張油嘰嘰的臉湊了上來,謝闖沒有猶豫,使出渾身的力氣朝他的鼻子上打去。保安鼻子一酸,血像蚯蚓一樣流了下來,他摸了一下鼻子,手指變得鮮紅。他沒想到謝闖真敢動手,兩人糾打成了一團,最后,臉上都掛了彩,青一塊紫一塊。這時,又來了幾個保安,問謝闖是干什么的,謝闖說:“我是來應聘的?!眲偛诺谋0矂t說:“這個人想溜到廠里偷東西,還先動了手?!敝x闖還要申辯,年紀稍大的那個保安對謝闖說:“你馬上給我消失,否則我就報警。”謝闖看到他們人多勢眾,怕吃眼前虧,灰頭土臉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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