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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青年作家采風(上)
更新時間:2019-02-12 來源:廣東文壇
○王威廉
1982年生,中山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博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獲救者》,小說集《內臉》《非法入住》《聽鹽生長的聲音》《生活課》《倒立生活》等。現任職于廣東省作家協會,兼任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中國語言文化學院創意寫作專業導師。曾獲首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文學獎、首屆“文學港·儲吉旺文學大獎”、十月文學獎、花城文學獎、廣東省魯迅文學藝術獎。
用靈魂的吶喊開拓寫作的疆域
我的寫作起點是在2004年大學四年級時,我第一次在《讀書》上發表了對匈牙利作家凱爾泰斯·伊姆萊的評論,這么說來,我的寫作已有十四年了。文學對我生命的建構意義是很大的。我在大學期間選擇文學作為志業,便是發現各種學科都在分門別類地切割生命和生活,而只有文學試圖還原完整的人和生活。
批評家陳培浩曾說我的寫作有“荒誕、歷史和靈魂三副敘事面孔”。我的長篇小說《獲救者》講的是一個荒誕的故事,在其中探討了各種宏大的精神命題;另外,小說集《非法入住》《內臉》《聽鹽生長的聲音》《生活課》《倒立生活》等,則在歷史和現實的維度上進行個人化的思考,盡力發出自己靈魂的聲音,哪怕微弱,哪怕渺小。目前,我在自己的敘事中又增加了對人類未來維度的人文反思,包括近期創作的《后生命》《野未來》《幽藍》等作品就借用了科幻手段思考人類未來。
現代性席卷世界以來,人的靈魂不斷受到沖擊。比如過去的科幻作品正在逐漸變成我們的現實,那些看不見人影的碼頭和工廠,那些沉浸在虛擬情景下的年輕人……人要生存下去,獲得生命的尊嚴,就要付出巨大的努力。靈魂構成了人之主體性的基石,讓人總是試著超越自身的有限性。語言曾經被視為一種描述外在景觀的“成像藝術”,如今這個功能已經被取代,在一個攝影機都學會了虛構的時代,語言的“向內走”難道不是一個必然的選擇嗎?文學的語言,就應該成為靈魂的語言,這樣的語言承納外在景觀之際,其實都是在呈現靈魂的聲音和模樣。不如這樣來定義今天的靈魂:那就是個人在歷史和現實中的吶喊及其回聲罷了。你能感受到小說中那靈魂的悸動,這可以理解為是一種靈魂之間的交談和呼應。
我在有意識地開拓自己的寫作疆域,但這個過程并不是提前規劃好的,而是自己成長的道路以及現實的巨大變遷聯手促成的,就像是海面上的船被波浪所搖晃,我覺得有必要以自己的方式記錄下這種搖晃的狀態。我希望自己能更好地將荒誕、歷史、靈魂這幾個面相熔鑄在一起,這就是我今后所要做的工作。
○阿菩
原名林俊敏,廣東揭陽人,當代知名網絡作家,暨南大學文藝學博士。曾任職于媒體、品牌策劃領域,現為中國作家協會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委員,廣東省作家協會主席團成員,廣東省網絡作家協會副主席。自2005年開始發表作品至今,出版長篇神話小說《山海經密碼》系列,歷史小說《邊戎》《陸海巨宦》《唐騎》《大清首富》等,曾獲第九屆廣東省魯迅文學藝術獎。
歷史題材對我有一種異樣的親和力
我從2005年開始寫作,這13年間已經創作超過1200萬字,出版了12本書,成為了一個真真正正的作家。我發表的第一本作品是《桐宮之囚》,也就是后來的《山海經密碼》。在我決心要下筆創作的時候,第一個念頭便是要創作與《山海經》有關的書。
我上大學的時候曾經修過一門關于《山海經》的課。當時講解《山海經》的劉曉春老師,是中國著名民俗學大師鐘敬文先生的弟子,是劉老師為我打開了有關《山海經》世界的大門。大學四年,我收集了市面上《山海經》的各種版本,注釋本、插圖本、白話本、全譯彩圖本……但我發現,這些版本的《山海經》看起來琳瑯滿目,但完全不能表現《山海經》里面那個瑰麗奇幻的世界。
?于是,我萌生出一個想法,用好看的小說形式把《山海經》重寫一遍,講給人們聽,包括我心里那些有關《山海經》的種種幻想,關于書中記述的山河湖海,以及可能存在的中國歷史。這便成了我這13年來一條繞不開的創作主線,在《桐宮之囚》之后,我又創作了《候人兮猗》《不周山》等與《山海經》有關的小說。
也幸得我描述的這個《山海經》的世界會得到大家的喜歡,《山海經密碼》出版之后銷售超過百萬冊,我才擁有在寫作一途不斷走下去的源源動力。
此外,中國歷史也是我一個不能放過的創作題材。我念大學的時候,本科和博士修的是文學,碩士卻修的是歷史,歷史仿佛對我有一種異樣的親和力。在浩瀚的史料當中,里面記載的一句話,一個詞,都可能包含著一件大事甚至一個人的一生。把濃縮的歷史鋪陳展開也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把自己沉浸在史籍當中,將一件可能已經沉在歷史長河底部的事情翻出來,那種喜悅,無異于發現海邊閃光的鵝卵石,挖出一件稀世的古物。
我愿意把這一種喜悅分享給我的讀者,給他們展現中國歷史的厚重,分享里面的兵戈紛爭,平安喜樂,每一個特定的時間,一群特定的人物,都仿佛是一篇獨具魅力的樂章。為此我寫作了《邊戎》《東海屠》《唐騎》等等與歷史相關的小說。新近寫作的《大清首富》寫的還是我們廣東本地的歷史故事,講述了和珅、乾隆、嘉慶、如妃與十三行錯綜復雜的關系,展現一場場波譎云詭的清朝商戰。這于我而言樂趣又多了一些。
○蔡東
深圳職業技術學院大學語文課教師,兼任深圳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創意寫作導師,主要寫作小說,兼及文學評論。代表作品《往生》《朋霍費爾從五樓縱身一躍》《照夜白》等。曾獲《人民文學》柔石文學獎、第十屆廣東省魯迅文學藝術獎、2016年度《十月》文學獎和《小說選刊》雙年獎等獎項。
守住根本,文學無需擔憂“過時”
從大學三年級時嘗試著寫下第一篇小說習作,到現在也十幾年過去了。數年間作品數量不多,工作、各種世俗事務和自我懷疑都曾令寫作中斷,好在只要真正喜歡寫,堅持就不是一件苦差事。近幾年來,寫作跟我的生活不再是劍拔弩張的對立關系,它終于變得日常和自然了。小說會在恰當的時候自己浮現出來,毫不費力地找到我,彼此相視一笑,并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朝夕共處,直到有一天,我們互相完成了對方,再輕聲道個別,自茲而去。
回想一下寫過的小說,最偏愛的是《往生》和《朋霍費爾從五樓縱身一躍》。兩部小說都是關于衰老和死亡的,這是人活一世必然會面臨的困境,可能因為對困境格外敏感吧,我的小說大多關乎于此。寫的時候,我凝視著身處困境的人,凝視著人的一個閃念,把它們細細剖開來看,我相信某個閃念里可能包裹著一個星漢燦爛的宇宙。
寫小說這些年,我一直警惕,不要寫得太滑熟了。小說作者經過多年的習練,很容易在寫作中變得技術化,所以時下歐美創意寫作腔的小說越來越流行,這類小說往往有一個不錯的發光的內核,手法也嫻熟輕巧,小說整體看上去很平滑,沒什么毛病,但這樣的小說讀來總是隔膜,個中的經驗和敘說缺乏生命感,缺少繁密緊實的血肉。小說當然是虛構的藝術,關鍵是如何虛構,我傾向于小說是一種肉身沉重的文體,它需要大量的細節和堅實的敘述,需要長久的積累和儲備,小說最終完成時,除了向外敞開遍布著跟世界的對接點之外,也應該跟作者自身的生命建立起血肉相連的關系。
現在讀小說、關注文學的人不像從前那么多,這大概是一個游戲業和影視業繁榮興盛的時代,但我覺得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小說固有的優勢是什么。上課的時候我對學生說,看電視劇《紅樓夢》和讀小說《紅樓夢》是兩回事,還是去看書吧!所以文學無需張望求變,無需擔憂“過時”,有些藝術效果只能依靠文字的耐心和間接、文字的細密和低速才能實現,這是小說之長,也是小說應該自信的地方。與其一味仿效其他藝術形式,不如守住小說的根本,從容舒緩地去表現復雜和豐厚,一層層、一步步地蘊蓄著力量,把小說能做的東西做到極致,這樣的小說不會不好看,也不會不動人的。
○陳再見
1982年生于廣東陸豐,現居深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文學院第四屆、第五屆簽約作家。出版有長篇小說《六歌》,小說集《一只鳥仔獨支腳》《喜歡抹臉的人》《你不知道路往哪邊拐》《青面魚》《保護色》等。榮獲第七屆“茅臺杯”《小說選刊》2015年度新人獎、首屆廣東省“大瀝杯”短篇小說獎、深圳青年文學獎等。
真正的小說家應當學會“樸實和笨拙”
我從2008年開始小說創作,至今寫作有十年了。古人說,十年寒窗,意思是可以上京趕考了。十年,作為深藏隱喻的時光分割點,可以頓足總結,自然也是再次出發的起始。熟悉我的讀者都知道,我喜歡寫小人物,或者說失敗的人物,無論是“湖村”里出走的少年,還是深圳工廠里的打工者,抑或是那個“回縣城”的失意的中年男人。他們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在現實里,最終活成了一種獨立的類型,至少在精神上,他們堅韌、隱忍,代表著社會一股暗涌的熱流。
從這點看,我是個徹徹底底的現實主義者,我喜歡觀察原生態的生活和人物本身,我寫身邊這些熟悉或者曾經熟悉的生活時,心里會有一種創作上的快感,似乎已經掌握了他們的秘密,找到了文學另外的通道,敲下的每個字都剛剛好,落到它們應該落下的位置——我很珍惜這樣的寫作狀態,這是寫作所能帶給我的唯一快樂,甚至有憑一筆之力探索生活內部真理的美麗錯覺。我希望我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一臺推土機,砸骨敲髓地往前推,所到之處,無不見筋露骨。
剛開始,我以“打工作家”的身份進入人們的視野,事實上,衡量文本的標準永遠是文學的標準,與任何身份無關。這些年,我有意改變自己的寫作路線,嘗試各種表現手法,我更看重的是如何用一種通透的方式來表達這個絢爛卻也斑駁的世界。
昆德拉說:發現只有小說才能發現的,這是小說存在的唯一理由。是的,每個作家在面對生活時都有他獨到的發現,大到事關人類興衰的思考,小到家常倫理的微妙……我想小說能呈現給讀者的,到最后不會只是一個貌似宏大的命題,或者某種文化上的認知,更不僅是一滴眼淚和一聲怒罵,內行的讀者其實還能在小說里讀到一種你心同我心的理解,無須言表,只可意會——合上書本,有如在木棉樹下偶遇一個對你微笑的人。
我希望在接下來的時光中,能安安穩穩生活、安安靜靜寫作,寫作的最終魅力其實就是它的短暫性和持久性的并存,短暫性的燃燒當然需要激情,持久性的堅守,則需要作家本身的安定。正如詩人奧登在其詩作《小說家》里所言:“……學會樸實和笨拙,學會做大家都以為全然不值得一顧的一種人”,又譯為:“無人看重時亦須學會如何自處。”真正的小說家總能找到“自處”的方式,這恰恰也是小說家與世界相處的最佳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