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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松:好詩在《射門》
更新時間:2018-12-27 來源:廣東作家網
作為嶺南最重要的詩歌民刊之一,在經濟信息化時代的今天,《射門》詩刊依然頑強地扎根在現實的土壤,并固守靈魂的高地,凝聚和散發詩意的光芒。我說她頑強,是因為自1989年6月, 由詩人黃煥新牽頭, 在一片兼具“文化之鄉”與“足球之鄉”美譽的土地——梅州,成立射門詩社,至今已整整29年了,在這29年來,近200位詩人在繆斯的綠茵場上馳騁,寫下了數以萬計(首)的詩作,《射門》詩報共出版了80期,《射門》詩刊出版了5期,發表的詩作上萬首,公開出版的詩歌合集3本,個人詩集20余本,有10余人加入省作協,在全國各地大型報刊多次推出射門詩群作品選,多人多首入選中國年度詩選,多人多次獲得各地文學(藝)獎項;我說她頑強,是因為近200位詩人用心血和汗水,用真誠和執著,鑄造了一種新的詩歌精神,在利來益往的塵世中,始終保持心靈的純凈,讓靈感的翅膀托起詩意的天空。因為堅持,因為堅守,這些詩人讓詩之花遍開梅州,香滿嶺南,在全國也引起了一定的反響。
我聞射門詩社之名亦久矣,似于20多年前就曾讀過《射門》詩報。去年3月與今年5月,獲詩人阿桃歌、喬木分贈《射門》詩刊2015卷與2017卷,每摩挲其牛皮紙封面,均有一種親切感,而閱讀卷中之詩,則更覺有話要說。
于我看來,所謂“射門”,就是以梅州客家詩人為主的詩人們在詩歌的綠茵場上,以激情,以真誠,以感悟,以扣問,以個性化語言,精準地射詩意之門,射詩藝之門,為“好詩在民間”,為《射門》是中國堅持時間最長的民間詩報(刊)之一,為世界的客家詩,客家的詩世界,作最好的注解。
縱覽《射門》詩刊2015卷和2017卷,我覺得,其最大的的特色有三:一是平民化。所謂平民化,就是這兩卷詩刊所發表的許多詩歌作品都很接地氣,有濃郁的鄉土味兒,既貼近生活,又抵達心靈,是十分平民化的詩人們自我人生體味和生活經驗的詩意呈現,也是最好最美人性的詩化。不少詩歌作品都是從庸常生活中取材,從愛情、親情、人情中品咂出詩味。主編喬木的《大埔詩歌地理》(一),就是一組從生活入詩,詩化生活的作品。其樸素率真的詩風,一如古老而又清新的鄉風,讓人沉醉,特別是以梅州客家方言寫作的《1975年的湖寮》,其平民化的地方特色,讓人感到詩歌并沒有遠離大眾。我尤其喜歡他的去修辭化、簡約而又具有純樸鄉村風味的抒情,如這些通過對詩人日常所熟悉事物的簡單描繪而抒寫情懷可直抵人心的詩句:“這一壇子谷物/在老屋的照壁前/被谷糠簇擁著/火苗暗淡而持久/直抵抵谷物的內心”、“這一瓶/封存了卅年的/娘酒/來自外婆之手/琥珀色的汁液/點點/滴滴/滴落心頭”(《娘酒》);“梯田象分行的詩歌/詩行中的谷物/被微風掠過/一粒粒的文字/飽滿而富有光澤”、“深秋的坪山/我的文字/先于身體/落腳田壟”(《坪山梯田》);而這首精妙短詩《故鄉的云》給我印象最深:“昆侖遂道有多長/她就有多長/岌頭村多高/她就有多高//日月共處在那/她就在那/涯屋卡茶盤屋有多久/她就有多久//在一片苦茶丁的葉上/她只呈現一抹嫩紅”。詩人喬木以最純樸淺顯的鄉村語言(“涯屋卡”是客家話,意即“我家里”,或“我的鄉下”),用最直接簡樸的意象來抒寫他對故鄉的思念和熱愛,尤其最后一節兩句,將永遠充滿希望的故鄉十分形象地表現了出來。可以說,詩人喬木的詩,淺顯而有味,可嚼可品。詩人黃煥新的組詩《家鄉人物》(六首),有效地將時代與個體生活之間的關聯點結合起來,通過對開手扶拖拉機的堂弟、給詩人劈過柴的小金、開超市的年輕老板、特困戶、自縊的朱嫂、給人造墓的阿大等鄉村人物的詩意敘述,在表現詩人真切的悲憫情懷的同時,也喚起人們對鄉村現狀更多的關注。詩人薛廣明的詩歌,也同樣是通過對現實生活,對當下普通百姓的生存狀態的詩意呈現,來表現他對存在和生命的深刻洞察,以及心靈的疼痛,能讓讀者在閱讀了他的每一首詩,都會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或感到心靈的隱隱作痛,如他的《勇氣的反面》:“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似乎跳下去才能得到解脫/持續的痛,不是常人所能理解/她并不懼怕手術刀/相反,她渴望被手術/渴望被取出另一個生命/她的男人會在手術室外等她/如今這一切都不復存在/她的縱身一 躍/就像一支帶血的箭/射穿了善和愛的謊言”。此詩無論是結構布局、語言運用,還是情感表達、思想呈現,都是很到位的,是一首好詩。
詩是詩人以各種形式驅動文字表現個我或眾我心靈的藝術。作為自由職業者的詩人阿桃歌,近年來喜歡以四行微詩來抒寫普通人的生存與心靈狀態。無論從他的充滿人性大美的《故鄉紀事》《父親》《母親》《外婆》,還是從他表現對自然與人既親密又關系復雜的思考的《春之光》、《遠處的群峰與流云》,以及體現他觸摸現實后的敏感與痛感之思的《海子》《決定》《面具》等詩作,都可以看出,詩人阿桃歌嘗試著以微詩寫出人間深意。他的《遠方》一詩有較強的畫面感,由近而遠,由低而高,由實而虛,通過對近處庭院的描畫,來襯托詩人內心的孤獨,來表現詩人雖生之維艱,但從不愿茍且,一直執著向往著可以讓靈魂詩意地棲居的遠方,意欲通過努力拼搏來改變人生命運的堅強信念,有極深的蘊含:“庭院滿是塵埃和雜草/蚯蚓在荒蕪中努力松土/望著飄過天井上空的流云/遠方,總有那一滴生命中的淚”。此詩其實就是蕓蕓眾生在現實中艱難掙扎,以血淚著寫人生的一種生命體驗。我認為,在近年來掀起微詩創作的潮流中,擅以口語營造朦朧意境的阿桃歌是立在潮頭上頗引人注目的一位。
從上述這些關注身邊生活、表現生存狀態、感動人心的詩歌來看,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們的詩歌只有深深扎根現實的泥土,有真實的人間煙火味,才能獲得人們的認可,才能獲得可讓時間檢驗的生命力。這也進一步說明,只有堅持平民化寫作,也即是堅持用簡樸明了的文字抒寫對自然、對生活、對世界的生命體驗和心靈感悟的“草根性”寫作,而不是一味地凌空蹈虛、故作高深、故弄玄虛,才是讓詩歌重新回歸大眾的唯一選擇,不二之途。
二是開放性。所謂開放性,就是《射門》詩刊所發表的詩歌作品,不單有梅州籍詩人的作品,還有其他地區如廣州的老刀、中山的王曉波等實力詩人,甚至外省詩人,包括港澳臺的秀實、項美靜等詩人的作品,以開放的胸襟容納各種形式、各種風格的詩歌作品,讓一刊能聚散百花香,真正體現了當代民間詩刊的敞開性與包容性。在這些詩人中,寫得最大氣磅礴、豪邁奔放的當數堅持中國當代新古典主義歷史文化詩歌寫作的張況了。由于詩人張況的歷史文化視野十分宏闊,再加上其以歷史、文化為寫作指向,“以潛在的全新的生活經驗、底層意識為切入點,以活潑的邏輯思維和哲學思考,觀照恢弘的歷史、冷峻的現實、蒼茫的未知世界,用更加清新典雅的語言、更真實可信的素材、更開放自由的抒情方式、更理性脫俗的表現形式來抒寫大囂而悲壯的人類歷史,并以此為主要特點,彰顯獨特的詩學意義和文本色彩”(見2017年07月19日中國詩歌網實力詩人訪談第三十九期《張況:我的詩歌帝國》),故其所營造的意蘊自然沉實深厚,所抒發的情懷自然浪漫高遠了。他的《照見:天空之鏡》《與太倉有關》《一萬畝春天》《端午,在一座古城懷屈子》《電祭》等詩作,無不表現其寬闊抒情境域深處的悲憫情懷、冷靜思考和憤懣吶喊,尤其是他的憤懣吶喊,化為銳利詩劍,直戳已逝去了的時代的心臟。他那高遠澄明的詩心其實就是一面可照見歷史與現實的天空之鏡,充滿著大愛:“我要是愛她們,就熱愛她們的全部/我絕不會只愛她們的一半悲喜/我會截留天堂的顏色,抓住時間的筆/為這無邊的蒼茫大地,畫一個巨大的謎/我會在這近似于無的空白境界里/為眾生的平等,刪卻所有的雜質”(《照見:天空之鏡》)。而原籍安徽望江,現居廣州的詩人汪治華,其發表于《射門》詩刊(2017卷)的10多首詩歌,以平易淺顯的日常語言營造出意蘊深刻的詩意,能讓人讀后為其入心入肺而拍案稱絕,尤其是他的《吠》,堪稱現代玄學詩典,該詩以“狗”之“吠”, “吠”出社會的各種形態,“吠”出讀者各種不同的感悟。“一切深處的狗/都還在末吠之前”,警語式的詩句已成功地讓詩人的詩思鋒芒穿越整個現實世界。時間將會證明,這是不朽的詩句。
詩人林旭埜、林馥娜兩兄妹的詩作同時出現在《射門》詩刊2017卷,不能不說是一道頗奪人眼球的亮麗風景。我曾在《將大情懷落到實處——讀林馥娜詩集〈我帶著遼闊的悲喜〉》一文中如此評論她的詩歌:“她的悲喜觀照著真實的人性,她通過自己心靈內化之后抒寫出來的悲喜,因詩意遼闊而壯美,而能給人慰藉,給人溫暖。”“林馥娜的生活視野、文學視野以及氣度胸襟都十分開闊,這種開闊成就了詩人的大氣象,讓她總能眼高手亦高,在不疾不徐的抒情中,自如地運用簡潔、優雅而有張力的語言,各種既古典又現代的詩歌技藝,寫出‘林馥娜式’獨特風格的詩歌作品。完全可以說,林馥娜的詩歌,都是其通向靈思的造化,在視覺的不斷轉換中——即從現實到藝術,從藝術到現實,從虛到實,又從實到虛——內生出各種生動迷人的境象。尤其值得贊賞的是,她詩思之‘高’,極少凌空蹈虛,因為她總能找到落腳點,總能在文字中將大情懷落到實處,而讓人覺得她所表現的情感十分真實誠實。”這些評語用在其發表于《射門》詩刊的組詩《再次學習愛》上,我覺得也是合適的。林旭埜的組詩《雪》,其詩意的光芒如雪般耀眼。作為一名企業家,林旭埜應有豐富的人生閱歷,這種豐富的人生閱歷有效地營養了他的詩思。作為企業家,要實現企業利潤的增長,必須通過兩種途徑,一是不斷拓展業務,二是不斷降減成本,能省則省。這種職業習性也同樣體現在他的詩歌創作上,即通過想像的不斷拓展,來拓寬作品的詩意空間,以智慧的深邃來提升作品的詩意高度,但所用的語言文字,卻能省則省,盡最大的簡約化。他的《雪中惑》就顯得張力無限,詩意無垠:“在雪中/看雪緩緩而落,輕輕而舞/隨雪韻律動,我分不清/是雪飄在身上/還是自己飄落于雪境//分不清,是萬物以莊嚴的靜/迎接雪的來臨/還是雪的來臨凍結了世間的喧囂/分不清,是大地以遼闊的灰暗/托起無邊無際的潔白/還是來之天際的白/掩埋了地面的污濁//就像我分不清/是后天的人性丑陋/裹脅著善良的初心/還是純真的外表,始終/包藏著陰暗,復雜的/內涵”。
在這里,我想說一下本是江南女子(出生于浙江杭州),2000年才定居臺北的詩人項美靜。在去年初冬,我收到她寄來的三行詩選集《蟬聲》,曾認真翻閱了一下,覺得項美靜的詩歌寫作力求達到感性、智性與神性的融合,欲以三行微詩表現她的靈性之思。盡管有不少微詩確實寫得很有詩味,但總覺單薄了一些。而發在《射門》詩刊2017卷的15首詩,卻讓我有點眼前一亮的感覺。這些精妙短詩,是她以女性的直感、知覺入詩,常常以短短的數行詩句,便將她的來自于生活的哲思和心靈寄托,形象地呈現出來,達至“言少而意深”,如《雪冷凍了欲望》:“當你的手穿過我的夢/風不再呻吟/唯,落雪聲深”。而我最喜歡的是她活潑俏皮詩思的自然流露,體現江南女子溫柔婉約詩風的詩作,如《又聞果香》:“杏葉黃了,銀杏熟了/老漢笨拙的手剝著白果/就像那年不安分的手/剝開她旗袍上的那粒葡萄扣//咬開果殼/果肉在舌牙間溢出香甜/老漢笑了,笑容有幾分得意/就像一只抓住小鼠的老貓/品嘗著獵獲的味道”。?
三是充滿朝氣。有不少年輕詩人的作品都能在《射門》詩刊發表,這說明《射門》不薄名家厚新人,十分重視對年輕詩人的培養,十分重視吸收詩壇的新鮮血液。相對于名詩人詩藝的老道老辣,年輕詩人們的創作則有一種清新自然的氣息。近年來在廣東詩壇漸露頭角的康小樂、若縈、朝歌(又名厚街朝歌)、旻旻、嚴婉兒、羅瓊等年輕詩人的詩作以不同的抒寫風格呈現于《射門》詩刊,但他們的共同特點是沒有受太多陳舊的詩歌寫作技藝的束縛,均是“我手寫我心”,詩道自然,天然去雕飾。堅持詩歌寫作已有10多年的康小樂,盡管一直生活在社會最低層,常漂泊,多磨礪,但始終保持一顆純真詩心,其所營造的常是樂觀豁達的心靈境致,如:“嶺南的四月/以嫩芽祭葉黃/似錦繁花祭落葉飛揚//嶺南的四月/以溫潤祭去冬冷霜”(《 祭》)。朝歌的組詩《玻璃系列》則直抒胸臆,將在工業都市打拼的年輕人既對未來充滿憧憬,又孤獨迷惘,被現實碰得如玻璃一樣容易破碎的心靈詩意地呈現出來:“玻璃本該是透明的/然而玻璃建筑被塵世蒙蔽/從鋼鐵到玻璃/從金屬到玻璃/也許經過一個世紀的忍耐和疼痛/或者就是瞬間的原子裂變/表面更堅硬了/內心卻更柔軟更脆弱/從沉默的鐵到透明的玻璃/從工廠到城市/從鄭小瓊到朝歌/我看到一顆更易碎的心”,讓人讀后真切感受到80后一代人對瞬息萬變時代的努力適應與萬般無奈的心靈體驗。而最值得一提的是羅瓊。羅瓊的詩歌散發著一種特別清新純凈的生命氣息,其至真至誠的抒情直逼人心,那種年輕心靈因種種情感經歷而呈現出的疼痛感,也能灼燙不同讀者的心弦,她的《苦楝,苦戀》,詩中那種深情癡情的懷念、回憶、追問、訴說、呼喚和無奈的等待,簡直就會讓即使如我等粗疏的男子,讀后也會忍不住流淚和心碎:“雀鳥銜來紫色的煙云/一坡又一坡/那是苦楝花開了/哥哥,你看到了嗎?//年年爬樹摘楝花/花環下,嬌羞無限/你卻藏起受傷的手指/哥哥,那疤痕還在嗎?//苦楝花結苦楝仔/全株可入藥/苦楝,苦戀/哥哥,你說過會替我咽下終生的苦/清明,杜鵑啼血/浩蕩春風里,有楝花苦苦的香/哥哥,回來吧/我仍然是你前世輪回中/獨愛楝花的苦苦仙子”。
可以說,這些詩人都是以詩心,以詩意,以詩藝精準射門,他們為了精準射門而在詩歌的綠茵場上充滿激情,充滿活力,也充滿朝氣,而這,也是《射門》詩刊所蘊含的精神氣質。 ? ??
《射門》詩刊好詩很多,但欲于一篇小文中一一述評是不可能的。
好詩在《射門》。愿更多優秀詩人不停地精準“射門”!
2018.7.3
作者:野松,原名楊志明,系廣東省作協會員、廣東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曾出版詩集《愛的弦音》、《歌唱和自白》、《大地行吟》《裸袒的靈魂》和詩歌評論集《神州詩意的燈輝》,曾獲第三條道路詩歌寫作新銳獎,在第六屆珠江國際詩歌節——尋找五邑詩人評選活動中榮獲“五邑詩人”原創成就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