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的南海、迷人的雷州半島、奇特的珊瑚屋、濃郁的風土人情、豐富的生物知識，還有純凈詩意的語言，仿佛是一部童話。這部“童話”的開端是神奇的“珍珠米”，只有勤勞、善良、幸運的人才能得到它。擁有它的人，會擁有一世的幸福。

這浪漫的開始似乎意味著一場心靈旅行，奇妙而歡樂，精彩又曲折。但這不是童話，而是一部沉甸甸的現(xiàn)實主義兒童小說。那些動人的詞語隨著閱讀的深入，不斷風化、瓦解、崩塌，呈現(xiàn)給讀者的是一篇篇留守兒童的心靈創(chuàng)傷史。

小說情感在片刻的希望和長久的失望、短暫的歡樂和持續(xù)的焦灼中起伏跌宕，扣人心弦并催人淚下，我們能夠在閱讀中隱隱覺察到什么，醒悟到什么。這是一縷光，穿透了經(jīng)濟建設(shè)的迷霧，斑駁地落到人文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失衡上。

廣東女作家陳華清構(gòu)筑了一個“珍珠米”的謎局，在小說的結(jié)尾，她并沒有讓苦命的“李妹頭”得到這神奇的寶物，但她得到了另外一樣東西：愛。她得到了東方老師和社會各界人士的關(guān)懷，等到了爸爸媽媽回歸，無疑是幸福的。

然而，這枚失落的“珍珠米”開始在藍色的書本之外發(fā)酵，隱含意義是什么？對6100萬留守兒童來說，“李妹頭”和“李蝦仔”的幸運并不能掩蓋現(xiàn)實的傷痛，太多兒童沒有得到新的“珊瑚屋”，更沒有得到“珍珠米”。

陳華清在呼喚著，在海風中呼喚，在天空中呼喚。她渴望全社會都來關(guān)注留守兒童，她渴望有相關(guān)的法律、法規(guī)來保障每一個孩子的健康成長。這就是她心中的“珍珠米”，她有一顆博愛、澄澈、細敏的心。

《海邊的珊瑚屋》總是在呈現(xiàn)作者的焦慮感，這不是人生與命運的哲學問題，而是一個有關(guān)社會、國家、民族，現(xiàn)實與未來的深刻話題。在留守兒童的群像圖中，陳華清巧妙地以兩個人物為典型，一個是弱勢群體的代表，李妹頭；一個是富裕人群的代表，李蝦仔。這意味著，無論窮富，留守現(xiàn)象是一個棘手的社會問題，蔓延到各個角落，不容忽視。兒童在成長階段所遭受的一切會干擾他們成年后的選擇，那些陰影與不幸，會潛伏在腎上隙中，猶如休眠的火山。如果說，學電腦這種技能類的知識要從娃娃抓起的話，那么，社會行為和人格健康更是要從娃娃抓起。我們不能忽視一株幼苗的銹斑，它很可能導致大規(guī)模的霉爛。

李妹頭與70歲的爺爺相依為命，放學后，還要趕海為生計。她遭遇了身體的煩惱、強奸未遂、拐賣和欺詐，還有生活中種種難以言說的痛苦。李蝦仔與叔叔相伴，性格古怪淘氣，受到不良少年和犯罪分子教唆，行為和靈魂都變得扭曲。在陳華清的筆下，李妹頭自卑、善良、輕信、吃苦耐勞，對親情的極度渴望和生活環(huán)境的狹窄造成她復雜的心理，而這不應該產(chǎn)生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心中。痛苦和失落一直纏繞著她幼小的心靈，在風景如畫的海邊，她找不到快樂。李蝦仔在經(jīng)濟上本沒有問題，但叔叔只是簡單的通過控制金錢給予來防止他走向歧途。這反而使他產(chǎn)生了對抗心理，接觸不良人群，從這些人中尋找慰藉。本質(zhì)上，他一個好孩子，只是缺少一點家庭的溫暖。

陳華清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介入留守少年的心靈世界，她從三個層次上深刻剖析了留守兒童所造成的社會問題：一是兒童的心靈健康，我們看到，每一個留守兒童，都有一種深深的壓抑，他們的心靈缺乏澆灌，稍有不慎，便會枯萎甚至凋零。二是犯罪的溫床，留守兒童缺乏鑒別能力，往往成為犯罪分子引誘的對象，而社會又缺乏足夠的關(guān)注和重視，這導致他們不是被犯罪分子傷害，就是被犯罪分子帶上歧途，成為社會不穩(wěn)定的潛在因素。三是社會的冷漠，無論從家庭教育角度講，還是從社會教育角度講，對留守兒童是缺乏足夠的關(guān)懷，他們應該得到更多的幫助，特別是心理上的幫助，從而健康成長。

陳華清一方面是批判的，她深入留守兒童的生活，折射社會的方方面面；另一方面是建設(shè)的，她塑造了東方老師這樣一個細致耐心、和藹可親的教師形象，為社會的冷漠增添了一絲暖意。東方老師是個高度理想化的人物，她不只是一個有愛心的老師，還是一個有民主思想的老師。對待自己的孩子，她并不強迫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不要求他追求分數(shù)，而是讓他做自己喜歡的事，追求心靈的完滿與和諧。對待學生，她從孩子的心理出發(fā)，給予鼓勵和啟迪，讓他們自己思考問題，并得出答案，而不是機械的灌輸知識。她并不把學習成績看作主要的，而是特別重視孩子們的生理健康、心理健康，補上了當前教育缺失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她主動讓孩子們多學習課外知識，開闊眼界，同時建議開設(shè)“留守兒童之家”，讓他們得到大家庭的溫暖。東方老師渴望留守兒童問題能夠從法律上解決，比如像某些國家一樣，規(guī)定父母必須把未成年子女帶在身邊撫養(yǎng)。然而，在現(xiàn)實中，因為戶口、學籍問題，造成父母和子女分離的狀態(tài)，解決這個問題恐怕要從政策上多方面協(xié)調(diào)才能根治。因此，東方老師對留守兒童的關(guān)愛只能停留在社會扶助上，通過志愿者等民間力量來改變一些留守兒童的狀態(tài)，盡綿薄之力來獻一份愛心。

所以，“珍珠米”在小說中沒有出現(xiàn)，盡管結(jié)局是歡喜的、幸福的，但有幾個家庭能得到這樣的幸運呢？“珍珠米”是一個隱喻，也是一個呼吁。陳華清希望大家從社會層面、國家層面、民族層面來考慮問題，徹底解決留守兒童的難題，能讓每一個孩子都享有家庭幸福和社會關(guān)愛。而做到這點，需要從政策上向邊緣地區(qū)有所傾斜，不能總是以大城市發(fā)展為中心，而忽視邊緣地帶的建設(shè)與發(fā)展。

因此，就有了海邊的珊瑚屋開發(fā)一事，讓無人理睬的漁村成為一個富饒的旅游區(qū)，提倡生態(tài)、環(huán)保、文化。陳華清希望聚攏的發(fā)展模式成為分散的模式，由中心向邊緣擴散，讓農(nóng)村得到更好的生活環(huán)境。農(nóng)村獨特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獨特的民俗文化，是有很潛力的，如何發(fā)展起來，不但能解決大城市病，還能解決千千萬萬個留守兒童的問題。

陳華清不但有優(yōu)美的文筆和豐富的海洋知識，在塑造人物形象上也真實可信，心理描寫細致入微，即便是出場不多的次要人物，她也能寫出活靈活現(xiàn)的性格來，比如：張嬸婆、李二龍、李二狗、張立冬。她熟悉他們的生活，見過那一雙雙渴望而迷茫的眼睛。

這和她深入現(xiàn)實生活，勇當志愿者，“零距離”接觸留守兒童是分不開的，一個好的作家，總是腳踏實地，深入體驗生活中的星星點點，而不是閉門寫作。作為一部兒童小說，陳華清顯然不是在追求小說的經(jīng)濟效益，而是在追求小說的社會意義，她是一個有責任感、有擔當?shù)淖骷摇Ｒ苍S她的小說在書店的柜子里不是最顯眼的那一本，但一定是那讓人讀了以后覺得沉甸甸、有分量的一本。這是一本好書，一本在書的海洋里散發(fā)著“珍珠米”光澤的好書，從它那海浪一般的嘆息里，我們可以聆聽的一顆憂患而充滿大愛的心。

鄧迪思，郭小川文學院副院長，《燕趙作家》雜志社社長。現(xiàn)供職于河北省作協(xié)創(chuàng)聯(lián)部工作。作家，評論家。

鏈接：陳華清 | 《海邊的珊瑚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