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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九新軍突起:王哲珠
更新時間:2018-10-23 來源:廣東文壇
王哲珠:文學是照亮另一維世界的火焰
◎作家介紹
王哲珠,中國作協會員,廣東省第四屆、第五屆簽約作家。在各文學雜志發表小說一百多萬字。出版長篇小說《老寨》《長河》《琉璃夏》,中篇小說集《琴聲落地》。2015年,長篇小說《戛然而止的列車》獲首屆老書蟲文學獎一等獎。2016年,長篇小說《長河》獲得廣東省有為獎——第二屆“大瀝杯”小說獎。
◎創作談
當我開始學會檢視自己的創作,或說對寫作有了最初的“經營”意識時,我以為寫作是因為自己對文字的癡迷,對傾訴的欲望和對想象力的追逐,但一路走下來,漸漸發現這些是表層原因,它們是容易被接受的、庸常的,掩蓋了我深層的“野心”。我對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有深深的不滿足感,大多數時候,我們生活在平面世界,一切單薄、理所當然。我們深陷于生存,游離于生活,深陷于肉身,游離于靈魂,只有難以言說的漂泊感隱隱提示著什么。我希望將這個平面的世界撬開一道縫,構筑另一個世界,它在生活背面,隱藏著生活的內里,又在生活對面,和生活相互觀照依撐。對這個世界,我充滿想象,它將獨特、深刻,獨立成一體又以現實生活為根脈,是我的平行宇宙。
對平行宇宙構建的努力和追求,給我類似人生意義的希望。寫作不甘停留于“記錄”的表層,不甘于故事本身的講述,理想中的寫作應該是多維的,有廣闊的空間與豐饒的內蘊。這種意義同樣延伸至我的生活,就像我的平行宇宙和我的現實世界相互依撐,彼此豐富,彼此滋養,寫作與生活漸漸交融。構建平行宇宙對于我不單是寫作的追求與需要,也是我想要的某種生活方式。
生活背面
在文字中構建平行宇宙,這種構建是以現實生活為路徑的。我曾為我的長篇小說《長河》寫下這樣的話:我依托于煙火生活,用筆尋找凡常生活光滑表面的裂痕,它們滲透出生活內部的光芒或暗色,我的文字以它們為食,希望發現光明背后的陰影,黑暗人世里的溫暖,敘述高貴生活里的卑微,卑微生活中的高貴。這也是我對自己很多小說寫下的寄語。
我堅信生活裂縫之后隱著被遮蔽的真實,這種真實之于生活,像潛意識之于人的行為,看似無形卻有巨大的影響力。我希望在凡常人物與人世中發現這種影響力,表達時避免聲嘶力竭,用較為平靜的語言,敘寫人物內心深處的明暗,人物的希望與絕望,人與人之間相互勾扯又相互排斥的微妙感。我很多小說并不以情節取勝,人物并不傳奇,都是蕓蕓眾生中的平常人,過著平常甚至庸碌的日子,但每個人對這種平常的反應不同,應對方式也不同,對人世有自己的發現,我想做的,就是將這些反應和發現打撈出來。
用這種敘寫和打撈疏通日常生活中的暗流,這道暗流充滿人世的寒意與溫度,生活里的小確幸與小失敗,人物不動聲色的柔情與殘忍,形成一脈特別的歷史,是屬一個個單獨的人的,每一個人物的小日子都是豐饒的,與社會、集體、規律、發展、宏大等無關。這是我的平行宇宙最想構建的歷史,屬于個人和心靈的歷史。很多優秀的小說其實是凡常人物飽滿的“傳記”,我在很多小說里試著用一個人撐起一個獨立的世界,普通的小鎮青年,懂事敏感的鄉下女孩,成長中的少年,重新確認生活的男人,重新構建生活空間的老人,尋找人世支撐點的女人。
我的期待是,筆下的人物既生活在現實煙火里,也生活于平行宇宙中。我設想,在那個宇宙里,每個人都有巨大的舞臺,這個舞臺和日常生活是隔開的,像飄浮于大海的孤舟,人物獨自在臺上舞蹈,或舒緩或熱烈,或悲傷或歡樂,或沉重或輕靈,舞蹈沒有任何編排與計劃,舞臺下或許萬眾矚目,或許空無一人,舞者并不在意,舞只屬于舞者自己,癡迷,近于瘋狂。這個時候,這些凡常人化身為塵間的獨舞者。
我的文字指向人物成為舞者的瞬間,觀察人物,與人物對話,將之當成迷宮般的空間,以科學家的冷靜探究,又以崇拜者的狂熱投入。這些舞者在臺下時,他們恢復了凡常的舉動,對很多事有凡常的想法,過著凡常的生活,一個人走著所有人的路。當他們走上舞臺成為舞者,周圍的一切退開,世界融化成虛空的背景,凡常人世的一切皺縮為死掉的皮,褪落于腳下。這一刻他們更接近人本身,更接近人生真相。
這些舞者在我的小說里成為各種癡人,我小說里述寫的是平常人,但這些平常人總有極癡的一面,我曾給自己的小說集起過一個名字,叫《遍地癡人》。普通的鄉下老人卻癡迷揚琴,因為揚琴有了足以光照一生的美麗相遇;演戲的女子癡迷嫦娥,將舞臺上的自己和現實生活的自己都活成嫦娥;生活上一敗涂地的弱者,用木頭雕出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里變得強大;城市里漂泊的打工少女癡迷飛翔,最終放飛了心靈……這癡讓平常人物有了不一樣的光彩,變得飽滿立體,癡成極致,平常的生活便也成了極致,故事有了不一樣的魅力,想表達的主題也能走得更遠。
我很多小說不厭其煩地敘寫這些塵間獨舞者的癡,這些凡常眾生在煙火生活中忙碌追逐,但某些片刻,他們會從凡常生活中掙脫出來,掙脫出的瞬間,他們從眾人變成自己,從重復跨越到獨特,從面對世界轉而面對自我。
破壞與重建
我熱衷于敲開生活表面平和的殼,熱衷于探究人物平靜生活后面的涌動,熱衷于揪扯出安寧日子背后的糾結,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種破壞。我用小說進行破壞,破壞是打破遮蔽與虛假重要的方式,但我更期待、更想努力做到的是破壞之后的重建。
在我的解讀中,對我有著重要意義的長篇小說《紅樓夢》就有著徹底的破壞,它破壞了充滿魅惑的盛世繁華和人世堂皇,破壞了看似堅不可推的階級規矩和結構,像一只巨大的拳頭,砸中了時代和社會的痛點,砸碎壘砌得年深日久的傳統框架。但《紅樓夢》最可貴之處在于重建,以對一群女子泣血的述寫重建美的概念,重建對美本身的極致追求。《紅樓夢》中,美可以自成一個空間,在那個空間里,美獲得了嶄新的詮釋和極大的生命力。以一段癡絕的情感,重建萌芽于日常生活又隔絕于煙火之外的、至純的相知,重建了超越現實的純粹的理想式的愛。這種重建溫暖了這個以凄涼冷寂作結的夢。個人認為,作者這些重建是《紅樓夢》最值得珍視的東西。
在我的中篇小說《少年少年》中,一次沖動的過錯破壞了少年原本沒心沒肺的日子,將他逼進一個陌生的角落,但他最終通過學習中醫并治人,學習面對死亡等方式,獲得自己的“主體性”,重新確認自我,破壞后的重建中獲得真正的成長。
如果說《少年少年》的破壞與重建是較為簡單明晰的,長篇小說《長河》的破壞和重建則是多維的。可以說,整部小說都在述寫破壞,族譜無法延續,血肉傳承的傳統被破壞,人心與靈魂的安寧被破壞,村寨寧靜穩定的生活被破壞,單純又充滿情義的關系網被破壞,潔凈優美的自然環境被破壞。
但面對這種破壞,人并不是被動的,人開始了重建。金溪寨人在馮流春的帶領下,想重建新的、城市化的金溪寨,雖然最終失敗,但這種重建帶來了反思。多才的大學生馮流夏放棄城市里的大好前程,回金溪寨重新整理竹林,恢復河邊的沙地,這是帶隱喻性的重建行為。馮流玉本身代表對至純至美的重建,她最后消失于月光之中,是一種升華的重建。類似的重建行為,幾乎出現在小說每一個人身上,因此,小說雖有種悲涼的氛圍,但人物重建的愿望與努力給小說鋪了一層溫暖的底子。
重建也許是一種奢望,但重建使我相信一些東西。我一直是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相信像一層亮色的沙子,沉在悲觀、懷疑、批判之下,成為我的底氣和支撐。
日常經驗
我的文字充滿各種細節,生活細節,人物行為細節,心理細節,我花很大的力氣經營這些細節,因為我一向著迷于日常經驗。日常經驗是曖昧的,有某種危險性,若不是有所發現,很容易流于寡淡、庸常和零碎,成為百無聊賴的絮叨,但日常經驗也蘊含著讓人料想不到的力量,有妥貼人心的溫度。
在我的記憶里,最生動的部分往往是日常經驗,黃昏田野帶暖意稻香的風,清晨坐在灶前燒火時火靈動地舔著鍋底,中秋夜赤腳踩過鋪滿月光的砂子路面的清涼,騎自行車穿過小城那座橋,抬眼望著遠遠的學校一角,被妹妹拉扯著穿過城市的人群,抬眼被一個精致女孩子驚艷……無數碎片式的屬于我個人的日常經驗,串連成為我完整的歲月。我相信,在小說里,找到屬于人物的日常經驗,也能串連出人物有生命氣息的人生,我期望用日常經驗作為材料,像鳥壘窩的樹枝,搭建我的平行宇宙。
在這個時代,日常經驗正日漸同質化或變得模糊淺淡,生活里很多東西被顛覆。很多時候,我們沒法真正接觸某種事物,我們在游戲軟件里種菜、養寵物、尋寶、拼殺,我們用3D技術體驗大自然,我們轉發著同樣的消息,跟隨人群評價社會上的是是非非,我們坐在室內,通過網絡、信號、數據體驗大千世界。
我們在慢慢失去生活,失去個人經驗,很多東西需要專門去“體驗”,當生活需要用力體驗,人類便有難以言說的悲哀和可憐。這個時候,生氣勃勃的日常經驗將被賦予嶄新的意義,它蘊含著人類某些正在流失的、本質性的東西。我甚至預感,在將來的某一天,獨特的、飽滿的日常經驗或許成為奢侈,到那時,我們曾有過的那么多細碎的,有血有肉的日常經驗,或許將擁有某種形而上的意義,文字對日常經驗獨特的敘述與保留方式將變得可貴。這樣的預感讓我對日常經驗的述寫有一種驕傲與自信。
現實與平行宇宙
寫作初期,我對現實主義的理解很膚淺,那段時間我的寫作又“實在”又規矩,一板一眼地敘述看到或聽到的“現實”故事,以表達“現實”生活。我滿足于這種“現實”,將之認定為真誠。當我學會檢視自己的寫作時,發現那些生活感覺和思考飄浮于世界表層,寫下的文字灰撲撲地趴在塵土里。
近些年,對現實主義有了更多的思考,我理解的現實主義不再是之前認為的表面性的生活現實。對生命永沒有倦意的好奇,對人心的珍視與探求,確認生命意義的努力,這些是不過時的現實主義。我期待自己的理解繼續往前走,不斷發展。或許我對現實主義不斷有新的詮釋,但不會改變的是,我的平行宇宙,一定是我認定的現實。
記得少年時剛進入作文課,老師便反復教誨,故事可以編著講,情感一定要真實,這幾乎成為我們作文的金科玉律,直至今天,我對真實有抑制不住的渴望與執著。但寫作過程中,對我來說真實是發展的,真實的含義一直在變化。最初所理解的真實,停留于生活表層看得到的、聽得到的、觸碰得到的、以簡單的邏輯分析得到的,是一種直愣愣的真實,帶著某種笨拙,甚至是被庸俗認識和偏見影響的,是一種虛假。現在我企圖用文字探尋另一種真實,這種真實充滿生活和人物的可能性,有可能是荒誕的真實,扭曲的真實,未曾發生過的真實,甚至是反邏輯的真實。
當下,還有一種繞不過去的真實,科學發展對人類的影響與改變。我提筆談論自己的寫作時,我下意識地將之與平行宇宙扯在一起,當代科學發展對我有巨大的沖擊。當下的科學跟以往的科學完全不同,不再是技術層面的發現或變革,不再是生活細節的技術性變革,使生活變得更方便而已。各種新的宇宙理論宇宙設想,顛覆了人類對世界的認識,物理學家對時間重新的解讀沖擊著傳統的時間觀人世觀,各種影響甚至控制人類意識的技術正在誕生,醫學上關于移換器官甚至移換大腦的嘗試讓人重新思考靈魂與肉身,用財富換取生命時間的可能性引起對公平的深刻思考,等等。
科學的發展已深入人本身,影響人心,甚至有可能讓人類重新定義生命價值,重塑人的內涵。這聽起來似乎很虛,但我認定這是最大的真實,近些年,這種真實對我,對我筆下的人物有越來越深的影響。早在2011年,我創作的小說《那世那人》就是受《時間簡史》的觸動,以一個古典的故事表達我對時間新的理解,設想前世今生的可能性。在小說《紙上人生》中,我設想了幾層世界,幾層世界同樣的真實,也同樣的虛假,思考人生的可能性。近期創作的科幻小說,更是設想了在一個被科學技術控制的世界,人將如何自處,如何保全作為人的自由。
在這個時代,真實是變形的,但不管怎么變,總是關于人的。我的理解里,生氣勃勃活著的人是真實的本質,如果文字忘掉了人,將虛假、腐朽。在生活里有那么多假人,被生活的絲線牽扯著,或被扣在生活的面具之下。我渴望,在我的平行宇宙中,扯下他們身上隱形的線,剝掉他們的面具,讓他們真實地活在另一個世界中。
在寫作過程中,有時會產生莫名的感激,我的生命遇見了文字,我將之確認為自己的生命熱情,人世有了另一種可能,我找到屬于我的路徑與材料。但某些時刻又突然變得沮喪,我雖然找到構建平行世界路徑的可能,但兩個世界更多的時候是各自為政的,現實世界中的瑣碎在筆下一不小心成為一地雞毛,而我想構建的平行世界,則容易流于玄想、形式、空泛。打通兩個世界,是我最大的挑戰,希望做到的是,通過寫作上的種種探索和嘗試,以現實支撐平行宇宙,平行宇宙成為現實的翅膀,領著現實飛揚。
我帶著“野心”想象,在平行宇宙里,思想激情燃燒成絢麗的火焰,迷人、灼熱、危險、豪邁,我的人物圍著這火焰舞蹈、歡歌。
◎創作年表
●長篇小說《長河》2015年11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
●長篇小說《老寨》2014年1月由江西高校出版社出版
●長篇小說《琉璃夏》2017年11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
●中篇小說集《琴聲落地》2018年7月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
●長篇小說《我的月亮》發表于《中國作家》2016年11期
●長篇小說《戛然而止的列車》發表于《百花洲》2016年6期
●長篇小說《塵埃閃爍》發表于《百花洲》2014年第6期
●2016年,長篇小說《長河》獲得廣東省有為獎——第二屆“大瀝杯”小說獎。
●短篇《祭墳》刊《作品(下半月刊》2011年第6期,《中華文學選刊》2011年第9期轉載
●中篇小說《那世那人》2013年1月入選《2012中國中篇小說年選》
●中篇《延續》發表于《福建文學》2014年第2期,《小說月報》2014年中篇專號2轉載
●中篇《重置》發表于《百花洲》2015年第3期,《中篇小說選刊》(新銳專號)》轉載
●中篇《死亡記號》發表于《延安文學》2015年第3期,《小說月報》2015中篇專號3轉載
●中篇《失控》發表于《廣州文藝》2015年第8期,《小說月報》2015年中篇專號4轉載
●中篇《紙上人生》刊《都市》2016年10月,《小說月報》2017年中篇專號1期轉載
●中篇《屠城》刊《海燕》2016年12期,《小說選刊》2017年第1期轉載
●中篇《參與者》刊《延安文學》2017年第2期,《中篇小說選刊》2017年第3期轉載,《新華文摘(數字期刊)》2017年17期轉載?
●中篇小說《月光光》發表于《福建文學》2018年6期,轉載于《北京文學 中篇小說月報》2018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