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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囂中的痛感與渴求 ——讀趙婧的部分近作印象
更新時間:2018-09-26 作者:桂漢標來源:廣東文壇
趙婧發來了一大輯抒情詩近作,讓我時隔多年之后,又一次讀到已認識三十多年的這位女詩人,源源不息噴薄而出的生命激情與心靈慨嘆。
趙婧不止一次在作品中以“大山的女兒”自況,上世紀八十年代中葉,在粵北一間中型國企當廣播員的她,開始起步走進文學創作行列。那時她熱情萬丈、激揚文字,渴望掙脫小小廣播室的限制讓年輕的理想飛向遼遠。于是,她敏銳地捕捉到了剛剛草創的深圳經濟特區的改革開放氣息,義無反顧地告別熟悉的一切,只身南下闖進洶涌新浪潮中。從欠發達的山區,走進瞬息萬變的時尚之都,趙婧經歷了比其他人更為激烈的觀念碰撞與蛻變。八九十年代她反映特區生活的很多作品,如《現代女性》《深圳,總經理和女秘書》《關于城市愛情》等,真實而深刻地記錄了她的心路歷程,給我留下了至今未泯的印記。一轉眼間,改革開放就四十周年了!趙婧由“大山的女兒”,已隨著深圳變成特大型國際化都市的變遷,成長為一位成熟的詩人作家、文學組織佼佼者了!這個時候,讀她近幾年的一些新作,不得不讓我驚喜地看到:一個以文學為純粹信仰的靈魂,如何在浮華繁囂、光怪陸離的物化環境中堅強地挺立、自如地呼吸……
讀趙婧的近作,首先讓我領略到的是其隱隱約約透露出來的大背景:我們今天所處的是一個大發展大變革大調整的時代,經濟、政治、文化以及社會結構、思想意識、生活方式都在發生著劇烈的變化。尤其在深圳這樣處于大變革前沿的一線大城市,對于工作生活其間的女詩人,無時無刻不被裹挾于層出不窮的時尚浪潮和喧囂之中。與前期作品通過一些具體人與事抒寫悸動激蕩情懷稍有不同,近年趙婧的詩作更多地深入內心深處,既傳導詩人的獨到發現和獨特體驗,又道出“蕓蕓眾生”的共同心聲,因為包含對這個時代的詩意評判而具備了超越時空、超越現象的精神力量。請讀《大卑微》這首個人色彩濃郁得化不開的敘述:“一個大卑微的人/注定對溫暖神經質的敏感/不會冷漠地撇嘴/不敢在人前流淚/與名媛風流后面長長走廊里的/大寂靜為伴/燈光慘淡/ 軟底鞋把人生踩得沉穩平實沒有一點/ 妖嬈的光彩”……在城市時尚物質無處不在的圍裹中,這種源于生命本真矛盾沖突的卑微感顯得何其真切、無奈、深刻啊!這樣的詩行一下子就打動讀者心靈的柔軟之弦了!當然,更可貴的還在于詩人并沒有停留于此,而是進一步揭示了“大卑微”中隱含著追求的渴望與風骨:“城市陽光豐盈/……/ 有多少大卑微就有多少大力量/的平臺與翱翔的天空/ 我對城市的感恩/ 一直一直溫暖前行的腳步/ 常常讓我離開幾天就想得不行/ 這很像我的初戀/ 干凈悲愴并伴著年輕的激情與力量/ 在血管里從來就不曾老去”。這首二十多行的短詩,并非作者的代表作,但卻集中精粹地概括了不淺薄的思想內涵和鮮明的藝術特色。
引起我更強烈精神震顫、更深入探究和思考的是趙婧第一次去西藏所寫下的那幾首激蕩靈魂的磅礴豪放之作。高原、雪域、西藏……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都是充滿神性與圣潔的光環的。“西藏是我窮極一生都想追覓的地方/ 太愛太想變得不敢靠近/ 我對一個叫子維的男人說/ 有一種愛愛到很痛很痛的痛/ 已經把我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只能屏蔽所有的氣息/不讓自己倒下去”(《赴西藏前遙想小楊》)“每個到西藏的人都或多或少/ 胸悶氣短頭痛欲裂/ 高原神秘的氣場把布衾磕長頭黝黑的皮膚/ 展示出來的只是表象/ 更深層的底蘊是一定要摒棄輕浮的/ 掠奇心態與豪情萬丈的詩人的張揚/ 當同行無人幸免一遍遍用藥/我怕藥會降低我交出最真誠的真誠/ 我要以最清醒的狀態/ 呼吸/ ? 哪怕生命的代價也要發生在第一次/ 靠近你的時候”。趙婧的詩寫的是追尋神性信仰的渇望,也是對世俗遭際的觀照:“當我們受夠了太多的欲念/ 加重身心沉倫/ 繁文褥節的人情世故/ 越來越不真實已是常態/ 愛情也不堪負重茍延殘喘……”當“內心強大的孤寂把朝覲的叩擊聲/在長長的山路綿綿不斷與我擦肩而過”時,作者“知道匍匐是最有敬意的姿態/ 只有身心貼近母親/ 才能淋漓盡致安祥如橘/在每一個匍匐后面朝前延伸的眼神里/穿透著圣潔的力量/沒有人能抵擋內心對愛的渴望”!(《沒有人能抵擋內心對愛的渴望》)這是女詩人筆下深沉、厚重、高曠的西藏,這里無一不是生命靈魂扎根之地,無一不是精神信仰生發之源。作者來到“靠近天堂的地方”經受“一同圣潔“的洗禮,“真誠是大把大把的陽光唾手可得/ 照耀我們的猥瑣小家子氣”。“把愛一直延伸/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作者的近作中,“痛”和“寧靜”是經常出現的兩個意象。“我真的看見了/ 你的卑微人生在陰冷的房間里瑟瑟發抖/ 那些嘲諷的眼光還依然犀利/ 那也刺痛了我/好痛好痛”。“因為生活中痛有時候比快樂和幸福/更有力量”(《梵高 梵高》);“劃過的陣痛不僅僅是你的夢碎/還有我更深地讀懂了/無論多么堅實的理想輕易就可以/瞬間崩塌/再也找不到”(《水浮蓮》);“沒有丁點喧嚷/靜默地完成/身心陣痛的過程”(《羊湖的大寧靜》)……從以上隨手摘錄的詩句足可以表明:“痛”是造物主對人類最隱匿的一種恩賜。人世間,每一顆心靈的深處都少不了獨有的痛。尤其在物質條件日益豐富的當今世俗生活中,物質化的欲望正帶來對人類精神的壓抑,乃至對人性的扭曲。這時候產生的痛感,恰恰是對奢華陸離的警醒、對渾渾噩噩的抵御!
而“寧靜”,則是對澄明、通透、淡泊、純凈理想境界的追求,是摒棄了各種物質欲望而葆有精神愉悅的人生豐盈。作者在《羊湖的大寧靜》中寫道:“ 沉睡的羊湖無論我站在哪個角度都把/ 寧靜的呼吸與節奏/ 汪洋恣意/ 很有力度 ? ? 像/ 水/ 匯成大寧靜/鳥劃過的聲音都不忍留下/痕跡/面對世界的激進/不聞不問”。“我們最后一個離去/羊湖風清水冷/一路無語/內心充裕”。不激進不虛無,而是真正形而上層面的“充裕”!在《和布達拉宮一起沐浴晨曦》中坦言:“和布達拉宮一起沐浴晨曦/面對面/一縷一縷的色彩/逐漸明朗/我以為甩甩頭就能找到解脫/還是不能在誦經的語境中/到達我心靈的部位/……/我陰霾密布驟雨侵淫/越積越重//我只是看了你的早晨/還有黃昏/還有子夜/還有回蕩在曠漠的倉央嘉措的詩/都讓我在以后更多的時間/讀一輩子/并懷想”……布達拉宮前面的“沐浴晨曦”,讓我想起了英籍奧地利哲學家維特根斯坦對宗教所下的定義:“宗教仿佛是大海最深底部的平靜。無論海面上有什么樣的驚濤駭浪,這底部仍然保持著寧靜。”在我們這個越來越喧囂嘈雜、物欲洶涌的世界里,在我們這些日益變得浮躁脆弱、負壓重重的當代人群中,寧靜,實在是太需要了!
鮮活的接地氣的意象、濃烈如飛瀑的情感、冷峻堪比山巖的格調,一直是趙婧詩作的藝術特色。隨著人生閱歷的豐富,她的近作在貼近現實生活和心靈真實的口語化抒寫方面,有了長足的進步與拓展。她的詩的語言,表面上看大多數平白如話,細加咀嚼,則意味深長、飽含著滿滿的哲思和別具一格的人生況味!“愛,直接干凈一往無前通天徹地/直抵人性幽微之境是一致的”“堅持不屬于高潮與低潮/只有大平靜才最有力量”“在信仰的路上/誠實是唯一的鑰匙”“有多少咬緊牙關的堅守/就有多少不曾絕望的力量牽引”、“要用何等的力量/才能堅持人生的純潔與干凈”……像這些隨手拈來的句子,都可說是讓人過目難忘的。
趙婧是一位真誠的詩人,現在也是深圳作家協會的秘書長,擔負著重要的文學組織工作。盡管事務瑣屑繁忙,我們還是希望讀到她更多真誠而深摯的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