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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慶祿《味玩》偶記
更新時間:2018-09-26 作者:郭小東來源:廣東文壇
古人讀書,既講法度,又是講究時辰的,當然因人而異。夜讀偶記,是讀書的秘笈。讀詩最好在清晨,那時有露水,溫潤的空氣里有一些甜味。讀散文在中午之前,溫度較清晨灼升,有氣流在其中。讀小說在晌午,哈欠連天中,是最能檢驗情節的奇崛與驚險的。不過,當下的小說,太過于娘娘腔,沒什么熱度,是很敷衍,也就無分時間了。還有一類書,如伍慶祿先生的《味玩》,是夕陽西至時的閱本。一些消失的物事,一些金石上的痕跡,一些老去的陳年舊事……若沒有夕照時的惆悵和恬淡的心情,實在難以品賞。
老廣州的夕照,又是和別處不同的,特別是光塔路、米市街那一帶,有懷圣的舊痕,有遙古的風習,有背街的蹣跚,有西關的屋檐。陽光和夕照也總有一些說不清楚的氣息,連風也有故時的形勝。舊街和舊事,還沒有完全從嶄新的樓宇中褪去,民國的印痕和昔日陽光,還殘留在屋檐秋草一般的歲月中,時間的存在形式,與天河及大學城這些新區也不一樣,總有一點拖曳的印象。
我與伍先生素未謀面,讀其書,茲想象如斯。伍慶祿先生的《味玩》,煞是那股老氣橫秋的姿態與品味。太新的東西,缺少牢靠和安穩感,還是老廣州的話語和古舊的街市,令人心靈安妥一些。
魅力是一個作家必須葆有的基本元素,沒有魅力,一切皆無。而魅力在于文字,在于語感,在于出神入化的堅持與一以貫之的雕琢,以及審美方式的呈現。
伍先生以簡短潔凈的文字,構筑而為語境和物事,有一種神性的參拜,一種世故的練達與典雅。他在散淡中說金石,評書畫,挑勒花邊,鉤沉世情,涂抹懷舊的情殤。他自謂:玩世、玩食、玩書、玩文物、玩字畫,頗有幾分閱世頹唐的華貴,八旗招搖的寂寥。這些硯邊的瑣屑,舊拓的墨跡以及老去的胭紅,衰絹舊箋的浮世沉潛,豈是一襲空洞的袍子所能遮顏?最是皓首窮經的清雅,不是俗人能夠把握的。一個玩字,皆是無盡歲月絕世的自持。萬古質樸,人文俱老的情懷,無山高水瘦的堅持與固守,如何終生能懷傲然的端莊?如何能以寫為魂,悟至三味而以賞玩為心情故事。人生最難的境界,便是一個玩字。
作家到了游戲文字的臻境,便又回到童年的潔凈和純真,而筆墨之際,是煙波浩渺的無盡留白,是他筆下云海中的黃山,無重自重。以伍先生的話說,是面山面松面云,心悟神領,直近造化,于筆寥寥,落落大千。
廣東的作家,亦文亦字,閑來寫幾筆書法,畫幾幀小畫,自在邊緣,跨界游走的,老作家不少,新作家寥寥。畫家能寫幾筆好文,悉知文事的卻是不多,更罕見有大畫家有大文章問世,林墉可謂一個特例,可惜文章太少。畫家畫而不文,難致人文化成之氣象,匠人而已!當下所謂畫者之貴,大多貴在官階,非真貴也。
我欣賞雜家,但是雜而不亂乃成大家。雜家其實就是玩家。潮汕民間有鄙夷之語:“樣樣能,無樣精”。能,不過是懂,而精,是真本事。可見既要能又精,有多困難。當下熱衷于跨界,演戲的稱為老師,唱歌的做了大師,而真正的先生卻斯文掃地,謂之“叫獸”。曾經壁壘的專業,正在土崩瓦解。世事如戲,人在弓上。
伍先生是一位在畫家與作家,在文學與藝術之間的凍土上,勉力耕耘、拓荒的人。用他的話說,便是“玩物尚志”。他玩出了一本一本的書,頗為不俗,是為大雅,學問有些艱澀,大凡品鑒玩賞,皆不是白丁能為,卻于孤魂野鬼,抱殘守缺之間,知堂之傳,味廟之悟,食鄉野草芥之蕨,出先器識后文章,在陳年舊事和朝花夕拾中,把捉人生的趣事,敷演背街的舊藏,亦為廣東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