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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屆廣東省魯迅文學藝術獎(文學類)獲獎作品推介(五)
更新時間:2018-09-26 來源:廣東文壇
《最強特種兵》
●作者簡介
叢林狼,原名廖群詩,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網絡作家協會副主席,深圳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閱文集團白金級作家,主要作品包括《叢林戰神》《最強戰神》《最強兵王》《戰神之王》《最強狙擊手》等。
本書以熱血軍人羅錚從列兵到國家最神秘的“國刃”特種大隊,最后成長到將軍為主線,以女主藍雪的感情糾葛為輔線,融特戰、諜戰、警衛、偵破、營救等熱血情節為一體,結合生活、情感、大義、忠誠等,描寫出現代軍人為國而戰,為民出鞘,拋頭顱、灑熱血的青春和無悔,譜寫出一代兵王的熱血傳奇,是一部立體展示現代特種兵的長篇軍旅力作。
●名家點評
作品有翔實的特戰描寫、叢林狙擊,有別出心裁的戰術設計,有新奇的武器裝備,有險象環生的異域搏殺,是一部由一長串勵志英雄故事組成的網絡軍文。熱血、堅強、忠誠、膽識和成長,構成了這個故事的精氣神。 ——中南大學文學院院長歐陽友權
小說以忠誠的軍人形象設定、精彩的戰斗場面描寫和新穎的故事設計等方面,展示了主流價值觀,充滿了正能量。 ——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陳定家
小說的人物、場景、情節、行動上都具有奇幻性,把奇幻與現實完美結合起來,徹底顛覆了傳統戰爭小說的慣常寫法,使讀者一直保持在高度的閱讀快感中。 ——山東師范大學周志雄
●精華選讀
第一章:哨所慘案
黃昏時分,西南邊陲國境。
一顆帶著草環的腦袋從山頂不起眼角落探出來,陰冷的目光搜索著什么,滿是油彩的臉龐掛著冷漠的表情,對生死的冷漠,很快又縮了回去,不一會兒,探出一把svd狙擊槍來,狙擊鏡套在眼睛上繼續觀察,就像隱蔽在暗處觀察獵物的野狼,沒多久,這個人縮了回去,再也沒有了動靜。
陰涼的風吹過半沙漠化的山峰,卷起漫天的黃沙,枯草打著卷也上了天,烏云壓頂,氣溫驟冷,給這片荒蕪的山野平添幾分肅殺,眼看入秋的第一場雨就要降臨,幾只山鷹尖叫一聲,帶著不屈和狂傲,竄入云霄,很快不見了影子。
延綿起伏的山嶺,一處相對平緩的山腰開闊地,飄揚著一面耀眼的紅旗,紅旗旁邊是一片低矮的營房——華夏國西北國境線古道哨所駐地,山腰下面是一處峽谷,方圓幾百里唯一貫通東西的古道,這條古道在古代非常活躍,是走私分子的黃金通道;在和平年代的今天,杳無人煙,只有這座不起眼的崗哨默默的守護著這條古道,防止有人偷渡。
古道哨所只有一個班的人,除了廣場上瞭望臺放哨的人外,其他人都縮在房間里準備晚飯,荒無人煙的哨所,日子過得百無聊賴,除了做飯、放哨、巡邏,娛樂就只剩下數螞蟻、追野兔之類的事情了。被安排到邊防哨所的兵,基本都失去了憧憬和希望,就等著退役回家。
班長吳凱是個老兵,冀北人,性格豪爽,為人仗義,深得戰友們的愛戴,如果沒什么作為的話,還有半年就退役了,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山野,平時連只鳥都難以看到,哪來的作為?軍隊沒有功勞,升遷就是奢望。
“馬上就要下雨了,這該死的老天,怎么不下黃金,海子,你是班副,你走一趟,帶上雨衣,羅錚那個臭小子差不多該回來了,第一次去營部領補給,別迷了路,被野狼叼走了,那就成咱們西北軍第一大笑話了,老子可丟不起這個人。”吳凱一邊和面一邊說道,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名班長,哨所最高指揮官。
“得嘞,”正在燒火的一名士兵隨口答應一聲,將一截柴火丟下,起身來,足有一米八的個頭,面容消瘦,身體壯實,軍服很干凈,熨燙得也很平整,雖然遠處邊境,軍人的血并沒有冷。
“班頭,你還不知道羅錚?別看是新下來的兵,發起狠來,別說狼,就是老虎也得退避三舍,手底下硬著呢,不會是傳說中祖傳的武功吧?”旁邊一名士兵笑呵呵地說道。
“別管是什么,那是人家的私事,誰沒點秘密,我警告你們,他不愿意說,你們可不行瞎打聽,免得大家尷尬,來日方長,羅錚兄弟要是愿意說就說,柱子,你小子還有半年也退了吧?打算回去干點啥?”班長吳凱問道。
“回家種地唄,在部隊別的沒學到,倒是長了一把子力氣,種地最合適。”叫柱子的隨口說的,眼睛里卻閃過一絲苦澀,當兵的誰不想轟轟烈烈一番?誰又甘愿默默無聞的回去?
吳凱沒說什么了,廚房里,大家默不作聲,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嘭!”一聲清脆的槍響。
“哪里打槍?”大家大吃一驚,紛紛放下手上的活,看向班長吳凱。
“是95式5.8mm口徑自動步槍。”班長吳凱豎著耳朵說道,忽然臉色大變,喝道:“不好,是咱們的制式自動步槍,有情況,大家聽我命令,從后門過去,操家伙就地防御,不許出營房,小心狙擊手。”作為一名哨所老兵,吳凱沒有參加過戰斗,但代代相傳的經驗聽說不少,敏銳地感覺到出事了。
大家答應一聲,紛紛向廚房后面沖去,廚房后面連著武器庫房,大家平時武器不離身,這會兒飯點,哨所幾年都沒有出過事,大家有所松懈,做飯的時候把武器集中存放起來,這個疏忽卻要了所有人的命。
還沒等大家沖出廚房,外面一排排猛烈的子彈掃射進來,厚重的布簾、玻璃窗戶根本擋不住子彈的攻擊,瞬間支離破碎,緊接著兩枚手雷扔了進來,發出兩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廚房內的幾名士兵倒在血泊之中,無一幸免。
從聽到槍響到遇襲身亡,前后不過兩秒鐘,剛才還談笑風生的幾名戰士變成了尸體,都睜著眼,死不瞑目。
硝煙很快散去,一名身穿虎紋通用型迷彩作戰服的人走了進來,這款作戰服號稱是山地叢林作戰偽裝效果最好的迷彩服,來人側著身體,臉上抹著厚重油彩的人進來,頭戴插滿枯草樹枝的鋼盔,戴著一副戰術墨鏡,手上平舉著M16A4自動步槍,頭側低,做著隨時擊發的姿態,腳穿防爆軍靴。
這個人身后跟進來兩個人,同樣的打扮,單腿跪姿,平舉著槍快速瞄準搜索房間里面的情況,一邊通過耳機說著“安全、無可疑發現”的話,慢慢起身來,往前兩步,讓開房門,讓一名彪悍的壯漢進來。
壯漢身高一米八五左右,和其他人同樣打扮,槍口朝下,身上透著一股野獸般狂暴的氣息,冷靜地掃了一眼房間,眼光落在了廚板上還沒有完全和好的面粉上,嘴角閃過一抹不屑的冷笑,緩緩摘下戰術墨鏡,露出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
《往生》
●作家簡介
蔡東,文學碩士,生于山東,現居深圳,寫小說,寫藝術隨筆。在《人民文學》《收獲》《十月》《當代》等刊發表中短篇小說多部,曾獲得華語傳媒文學大獎最具潛力新人獎、廣東省魯迅文學獎、《十月》文學獎等鼓勵。
女主人公康蓮是個普通的家庭婦女,六十歲還有心臟病,卻要一個人照顧老年癡呆的公公,掙錢養家的丈夫幫不上什么忙。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種種的精神折磨和身體疲憊紛至沓來,沒有任何喘息機會的生活讓康蓮不堪塵世的重負,對“往生”產生了莫名的向往。蔡東用典雅考究的語言,講述了一個充滿煙火色的故事,讓讀者感受到作家的一顆善心,也讓讀者感受到生命固有的悲情和苦難。
●名家點評
蔡東小說書寫的并不只是此時此地的現實,她有飛離現實的渴望與努力。她在努力切近我們的精神疑難,切近那些深夜里我們孤獨一人時的輾轉反側。 ?——學者張莉
在面對社會世界的時候,蔡東是一個批判現實主義者,然而,在面對人的時候,她終歸是一個有悲憫情懷的人文主義者。這就不難明白,在她的筆下,為什么從來沒有所謂的惡人,充其量只是有缺點的壞人;在她的筆下,人世總是冷熱交織,絕望與希望同在,充滿困苦,卻可堪珍重。 ? ? ? ? ? ? ? ? ? ? ? ? ? ? ? ——學者李德南
《往生》以細膩的觀察、悲憫的情懷、令人動容的文筆,描繪出晚年面對疾病和死亡這兩大日常性威脅時,人類的無奈、困窘和掙扎,以及互助中建立的善意、體恤與犧牲。小說雖是自出年輕作者之筆,但它描寫的老境充滿令人信服的細節與感染力,體現了蔡東非凡的潛質與內力。 ——《人民文學》柔石小說獎授獎辭
●精華選讀
過了幾日,老頭的精神總算好了些,然對骨折渾然不覺,躍躍欲試想下來走,把康蓮驚出一頭冷汗。護士聽說后,用寬布帶把老頭的一只手綁在床欄桿上,說再亂動就錯位了。失去了自由的老頭依然要忍受酷刑——自己沒力氣,咳不出痰來,護士一來吸痰他就嚇得全身亂抖,還有每次必遭圍觀的排便過程,兒女和護士把他圍在中間,命令他深呼吸、使勁兒,人們咬牙切齒地喊號子,使得每次的排泄都悲壯無比。當穢物艱難地排出時,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老頭的臉變紅了,虛脫地喘著氣,把自己的頭埋進了枕頭里。
看著公公的熊樣子,康蓮不免意氣消沉,是的,人都會有這一天。說起來,公公一輩子沒進過醫院,最后卻把什么罪都受了。
她時時想起那個神秘而又夢幻的詞語。
廣場上熱衷宗教的老太太們,曾敏銳地發現了怨婦康蓮并試圖拯救她——這女人帶樣兒了,疲倦,煩躁,那眼神,受困的母獸一般。于是,她們熱情地動員:要不,你也信主?康蓮矜持地微笑,搖搖頭。旋即又有一股勢力圍攏過來:要不,你也信佛?康蓮依然禮貌地拒絕。
可是,神神叨叨的女人聊天時,一個特別的詞語破空而來,釋放出不屬于塵世的耀眼光華,深深打動了她。那個詞叫“往生”,死亡的另一種說法,卻穿透深重的黑暗,擊破內心的絕望,用繽紛美妙替代陌生可怖,是動感的、充滿希望、無比美好的起點,令康蓮靈魂出竅,神往不已。
勸別人的話,往往連自己都不相信。但“往生”不一樣,它飛離了塵世,像一顆清寂的星,懸于庸俗的話語系統不可及之處。
它高蹈,空靈,又那么慈悲。
照料老頭時,她不由自主地念叨這個詞。老頭自然不懂,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死,就是往生,有什么好怕的?
調養了半月,老頭終于開口說話了。這日吃過早飯,康蓮喂老頭吃藥,老頭看看藥片,短促地說:“卡死。”康蓮一怔,老頭接著說:“吃藥面。”康蓮說:“藥面苦。”老頭堅持:“卡死,吃藥面。” 康蓮只好把藥片碾碎,從膠囊里倒出粉末,她皺起眉頭,多苦啊!老頭熱切地望著藥面,死命咬住勺子,舌頭翻卷,喉結蠕動,順暢地咽了進去。
眼看就快出院,晚輩們在一個淡金色的黃昏,聚在病榻前召開家庭會議,討論特殊時期的照顧方案。妯娌王樂云從年輕就會玩兒、會享受、會打扮,如今快六十的人了,還是細高跟、小坤包,頭發燙得蓬蓬松松。她生著一對吊眼,平時笑嘻嘻的,看上去挺喜相。但多年相處數度交鋒,康蓮早領教到,王樂云是個寸土不讓的厲害角色。
若按月份算,輪到老大家伺候了,但以責任論,繼續呆在老二家也合情理。誰也不切入正題,就聽王樂云在尖著嗓子表白。她說:“一直夾著小心,怕發燒怕咳嗽,萬沒想到會摔著。說到底,年紀一大,骨頭就糠了。”接著,她舉出很多例子,誰他爹誰他娘都摔過,經她巧嘴一講,似乎老年人不摔才稀罕呢。
她又把話題引向玄妙,挑著眉毛說:“蹊蹺得很,剛給老太太燒過紙,老頭第二天就滑倒了。”王樂云心氣高,一輩子就愛跟別人比,決計不肯落下話把兒。相比之下,劉向前倒還實在些,壓低嗓子說:“哥,你知道,我這邊情況復雜。”
見他苦兮兮的樣子,不要說親哥,連康蓮也心生惻隱。這兩年,劉向前半老不老,人生角色從未如此繁復陸離,他是丈夫,是兒子的父親,也是父親的兒子,還是丈母娘的女婿,孫女的爺爺。
四代同堂的家庭里,老父親享受不到專人伺候的待遇。孩子是中心所在,向下延續的愛才是無條件的,自發的,充滿耐心,不厭其煩。人們各懷心事,嘆息聲此起彼伏。康蓮注意到,老頭剛才醒了,或許,是積淀一生如今仍殘存少許的處世經驗,令他感知到異樣的氣氛,他又閉上了眼睛裝睡。這會兒,康蓮倒有些羨慕他。類似的場面,她從心底深處發怵,又不得不硬著頭皮上。貌似商量,暗里較勁,架勢拉開了,每句話都暗藏機鋒,顯然預先設計和演練過數次,比演員的臺詞還精準凌厲。
……
《奔跑者》
●作者簡介
塞壬:女,原名黃紅艷,1974年出生于湖北黃石,現居東莞長安。2004年開始散文創作,已出版散文集《下落不明的生活》《匿名者》《奔跑者》三部,作品多次入選各類年度選本及排行榜。曾先后兩次榮獲“茅臺杯”《人民文學》獎;第七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最具潛力新人”獎;第六屆魯迅文學獎散文提名獎;第十六屆百花文學獎以及冰心散文獎等。
這本命名為《奔跑者》的集子,每一篇都是一個不甘的我向那個沉淪而麻木的我的警醒與痛擊。兩個我,我要歷經肉身與精神的分身、拆離與無休止的爭斗。如果在此刻,我被打敗了,一種新的恐懼涌上心頭,不寫,我將什么也不是。我在《奔跑者》中寫道:
“奔跑,它是關于精神、意志、飛翔、夢境、痛苦、迷茫、內省以及完成靈魂自我修復的放逐。它是慢慢積累的生命之重,它包括靈魂的鈣質及鐵性,它加重了血液之鹽。奔跑,在與孤獨的博弈中,我一次次嘗試對迷茫人生的突圍,自我警醒、激勵,以及重申對未來的希望。”
我曾經在廣東流浪了九年,自認為在落迫、困頓、掙扎于生存的漂泊中練就了一顆強大的靈魂。哪怕只住僅可容身的出租屋,只吃果腹的食糧,只穿僅可蔽體、保暖的衣裳都不感到害怕。我曾經認為自己無所畏懼,除了尊嚴,沒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這樣的無所畏懼,它包含著一個人對人生的自信,對自己的能力、人格的自信。那個時候的我如此敞亮開闊,躊躇滿志,緊伏大地而內心飛翔。這本《奔跑者》的集子正是一個作家努力地以中年之身,重新去贏得一個生命的黃金時代,奔跑者,在路上。?
●讀者評語
塞壬的散文絕對不同于當下功成名就的作家的隔靴搔癢,也絕不同于炒作出來的明星作家的賣弄青春和才氣,她的散文是實實在在的從生活中來的,從心靈感受中來的,直面現實的種種實際問題,牽系著當代人的思想感受的,相當于當代人思想感受的一線現場深入播報。同時,她的文字風格又是有著自己獨具的、別人模仿不來的風格的,那是:直面現實的視角、凌厲鋪張的語勢、跳動的思維火花、深層的悲憫和迷離。 ——摘自當當網的讀者留言
塞壬不是無病呻吟,她不過是將生活的原生態鮮血淋漓地展示在我們的面前,那些漂泊在外的游子都有著這樣那樣的故事,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從一個人到另一個,從一種心情到另一種,在輾轉的過程中,偶爾會記起曾經流落城市的一個細節,會想起曾經遇到過的某個人。等等。 比起那些臆造出來的呻吟,我更愿意抱著誠摯的態度欣賞這樣寫實的記錄,盡管有些生澀有些單調,但畢竟是在用心抒寫,在看似落魄悲傷的語調下有著樸素的發自本能的堅韌和積極向上。 ?——摘自當當網的讀者留言
塞壬的文字很特別,沒有甜膩、沒有心靈雞湯,充滿了悲涼、狂野、不甘的味道,她和孤獨融為一體,她就是孤獨。萬千寫字人中獨樹一幟者,她算其一。推薦她寫的另外一篇文章《悲迓》。 ——摘自當當網的讀者留言
●精華選讀
?轉身
從那以后,再也沒有人跟我提起過1Cr18Ni9Ti,3Cr2W8V,H13,D2,Gcr15,W9……(它們是特種鋼的代號)這些埋藏在鋼鐵料場深處的精靈,這些曾跟我鼻息相聞、有著隱秘默契的金屬元素,我了解它們,跳蕩韌性的鎳、重的鉻、脆的錳、硬的鎢,藍色光標的釩、綠色的鉬……它們徹底地被后來的另一種生活抹掉了。我不是一個幸存者,1998年,我離開了那個露天的鋼鐵料場,放下了跟隨我三年的激光分選儀——它被磨得掉了漆,锃亮锃亮的,有著渾然天成的立體質感,它像步槍一樣優雅。懷念或者追憶,是一個人開始衰老的表征,喋喋不休、固執、多夢、易怒,就像我現在這樣。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深深地懷念那段生活。我時常去試圖觸摸我的1998,但總是忍不住要發抖,一種既明亮又隱秘、既悲亢又憂傷的情緒一下子攫住我,原本就要抓住的感覺一下子就滑脫了去,而后的內心就空蕩蕩的。那國有企業固有的意識形態、那龐大的生產鏈及有形和無形的機器,全部的聲音是一個聲音,全部的形態是一個形態,它們變成了一種回響,在我頭頂隆隆而過,——不,它們是從我身上輾過。一些詞只與時代有關,下崗、分流、算斷,當那個時代過去,它們也就死了。我在一個下午脫下了藍色的工裝及紅色的安全帽,空著手,一個人走出鋼鐵廠的鐵門,它“砰”地關上了,它把一個人的命運就此切斷。那個遙遠的下午如此簡單。對于一個非幸存者來說,她的懷念或者追憶是不能簡單地以懷念或者追憶來命名的。
它像一個寶藏那樣被我抖抖索索地打開,激動,被回溯到過去的青春歲月,一個熱烈的時代尾聲,鋼鐵,集體,國家,勞動的榮光……我奮亢起來,了不起的工人階級,鐵飯碗,城市戶口、看病不要錢……絕對地驕傲。1994年,20歲,我進入了這家有著五萬職工的大型鋼鐵公司。20歲,臉上長著淡淡的桃子毛,滿眼盛著笑,給天空仰起一張鮮艷的臉,胸腔能飛出翅膀。它是抽象的,抽象到我無法準確地描摹它。它似乎可以與外面的世界隔絕,架構完全跟市級的一樣。它有自己的學校、醫院、銀行、超市、電影院、報紙、電視,通訊……它甚至還有自己的文學、藝術、體育,啊,這些與鋼鐵無關的東西!這樣的一艘巨輪,當它行駛到1998年的時候,就像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承載了過多的負累,它疲憊、破敗,甚至千瘡百孔。運送鋼料的火車從窗外隆隆地開過,它發出嘶啞的鳴叫,巨大的喘息,笨重而遲緩。虧損,已不再是一個敏感的詞。然而根深蒂固的鋼鐵帝國情緒致使鮮有人愿意離開它,這觀念幾乎是致密地覆蓋式的,甚至大學畢業的年輕人還拼命地往里面擠,他們依然相信這艘巨輪是命運的避風港。我這樣說,并不是忽略了一種真正的情感——熱愛。這是不能忽略的,不論在后來離開或者留下的人們,我依然相信有太多的人是出于這樣的一種熱愛,對勞動的熱愛、對鋼鐵的熱愛、對自身技術的熱愛,對國有企業的莊嚴氣質的捍衛和膜拜,對鋼鐵公司百年來一種文化慣性的深深認同!當1998年,下崗一詞席卷這艘百年巨輪,毫不例外地,諸如人性的險惡、卑劣、自私等特性暴露,絕不只是電影情節所描述的那樣,現實永遠有過之而無不及,所有這些都是意料中的,它簡單、淺顯到讓人沒有敘說它的欲望,包括弱者的恬退、讓位、舍身為人的英雄行為皆如此,它們都符合大事件中的種種細節,卻并不具備特殊的意義。九年后,我在南方決定放棄對這個大事件的敘說。回望,過去的一切就再一次復活。一個人的斷裂是緩慢的,像落日那樣緩慢。而后來的那些痛苦像經文那樣喃喃唱頌,一直唱到現在,這些個失眠的夜晚。
“你最終還得服我管……”
“你從來就沒法管住我……”
“……”
我轉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