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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再見:十二味之一味
——《法留》創作談
更新時間:2018-08-13 來源:小說月報
記得是2016年秋的某一天,我以微信朋友圈的形式“宣誓”,開啟了“東海人”系列小說的創作,并以每月一篇的進度推進,十二篇,歷時一年有余。如今,我給這個系列取名為《十二味縣城記》,如若以后出書,希望也能以此為書名。
我怎么會突然對縣城題材感興趣,事實上也沒什么具體理由,在此之前,我并沒有在縣城生活過,對縣城僅有的印象也只是當年中考時透過旅舍的窗口俯望過穿城而過的螺河;再者就是談過一個縣城來的女朋友,如今談起都是傷心事了,因為被嫌棄只是個代課老師,慘遭棒打鴛鴦。幾年前,決定回縣城買房時,妻子還懷疑我是不是想在縣城的街頭邂逅前女友。我當然不至于那么傻帽,之所以回縣城,一是深圳的房子實在買不起了,二也是縣城里有幾個交情甚好的老友。
小說《法留》是“東海人”系列的第八篇,是十二味之一味,且是比較獨特清淡的一味。在這個系列里,我寫了兇殺、自殺、偷情、販毒等等隱藏在日常街市下的騷動和紛亂,與此相比,《法留》堪稱一股清流,它遠離城區,敘事背景轉移到了幽寂的山林寺院——當然它不能與世隔絕,也無法與世隔絕,無論是連通城區和寺院的公交線路,還是縣城來的游客,以及那個受邀授課的縣城才子“沈老師”,和尼僧果慈年少波動的小心事,無不是寺院與外界通聯的線索。
如我最初的計劃,我要寫的、想寫的,就是一個現實世界里的寺院,一個與世俗人間有著或明或暗的牽連的尼僧。縣城周邊山多,寺院也多,縣城人經常去的,香火最旺盛的當屬清云山的定光寺。法留山距離縣城要更遠一些,沿著穿城而過的國道再開十幾里,右拐即到。法留山比清云山要高,我曾和幾位文友去爬過一次,山腰上也確實有燈光寺,只是比較小,與我小說里的燈光寺大有出入。《法留》里的燈光寺是以定光寺為原型的,只是我移花接木,把寺院從清云山挪到了法留山。這樣處理起來,因素材的錯位而產生了陌生感,寫起來才更有感覺。
一篇小說的形成自有其微妙的偶然因素,其精密程度有時不亞于我們對自然界的驚嘆。作為讀者,除了文本的閱讀感受,他們難以,也不可能從文本之外去想象一部作品的形成;作為作者,卻時常要陷入這種回味當中,這也是作者更難以精準判斷其作品的原因,因為太清楚它們是怎么來的了——這是把雙刃劍。
《法留》首先是題目這兩個字吸引了我,自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意味深藏期間。這之前,我當然讀過汪曾祺先生的《受戒》,而“受戒”二字也是十分適合當題目的,如果我是汪先生,大概也會因為“受戒”二字而特意去構思一個與之匹配的故事。
當然,觸動我寫作沖動的永遠是細節。有次和朋友去清云山,剛好遇到眾僧在做晚課,我們幾人趴在門口的鏤空屏風上偷看。經文我聽不懂,對儀式也是一知半解,唯獨那些背對著我們的一個個剃光了的頭,引起了我的興趣。她們看起來都不大,她們當然是來讀書的,讀的還是嚴肅的佛學、政治和藝術,正如我在小說里所寫——她們又是那么獨特,或者說,她們可不是來讀書那么簡單。如果我說她們都是有故事的人,當然不會過分,何況,她們的身份本身就承載著神秘的“故事性”……就在我看著一排排腦袋沉思時,突然看見其中一名尼僧悄然舉起小手,從背后迅速敲了一下身旁尼僧的后腦勺,從動作的熟練程度和被敲者的淡定來看,大概可以推斷,她們平時沒少干這樣的事。這真是調皮而美好的一幕,在那種梵音經文和肅穆排場營造出來的氛圍里能出現這么一個小插曲,著實讓我很感動,因而也確信那一身褐色的僧袍肯定藏不住一顆顆年少清純的心靈。
當然,為了寫《法留》,我還做了不少準備工作。這是一個比較陌生的題材,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我特意多跑了幾趟清云山,去的目的當然很明確,就是觀察,觀察的目的也很明確,我需要細節——故事我能虛構,細節我虛構不了。
我甚至還查閱了很多寺院、佛學和僧人的資料,雖然最后都用不上。我采訪了曾經在定光寺授過課的作家朋友,也就是小說里“沈老師”的原型,現實生活他也是沈老師。沈老師是縣城龍山中學的語文老師,業余寫詩,寫古體詩,也寫現代詩,是我在縣城走得比較近的朋友,我們經常在一起,好多縣城的寫作素材都是從他那聽來的,比如《法留》開頭和結尾出現的那條被拴在寺院門口的狗,還有放生池里的“龜滿為患”……就是聽沈老師說的。為了感謝他,我得請他到人民路吃甌鷓鴣粥。
2018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