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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話觀

更新時間:2018-07-30 作者:陳詩哥

我是一個童話作家。有趣的是,我小時候沒有看過童話,長大后還看不起童話,認為缺乏文學含量,更缺乏思想含量。這當然是一種偏見,但也代表了很多人的看法。直到2008年,我鬼使神差一般成為一個少兒雜志的編輯,開始閱讀安徒生童話,大吃一驚,沒想到自己一直想找的,原來在安徒生童話里都有,譬如故事、詩性、哲學、神性……一道神秘之門由此打開。

2008年還發生另一件事情:我在汶川遇到了大地震,我是汶川大地震的生還者。從汶川回來后,我有一個多月無法開口說話。幾個月后,有一天我在山上走著,像孤魂野鬼一般,突然腦子里靈光一閃,便用手機寫下了第一個童話,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直到那時,我才感覺自己活過來,重新成為了一個孩子。所以,童話對我來說,是一種救贖。

所以我很好奇,童話到底是什么,這個之前自己看不起的東西,為什么能散發出如此動人的力量,讓一個人復活?這個問題至今還在糾纏著我。我為童話找到了兩個參照物:詩歌與孩子。我認為童話跟詩歌很接近,它們是兩種本源性的精神。我打過一個比喻:“童話和詩歌,就像天使的兩只翅膀,一個帶著快樂,一個帶著憂傷。”詩歌是童話最好的鏡子。而孩子是童話最重要的基礎,是我的童話觀的出發點和落腳點。但這孩子與我們通常說的兒童又有些不同,當然它們有很大的交集,兒童是一個生理概念,而孩子是一個心靈上的概念。我認為童話可讓0—99歲的大人和老人重新成為0—99歲的孩子。

我把童話放在文學、人類學、哲學、宗教學等范疇里去思考,不停地跟它們糾纏、對話。糾纏的結果是,我用六年時間寫了一本《童話之書》。這本書的主題,是以童話的方式,闡釋童話是什么;在文體上,它試圖打通童話與理論的界限。關于理論,羅素在《西方哲學史》里提到,在古希臘,“理論”原是奧爾弗斯教派的一個詞,它是指“熱情的動人的沉思”。我很喜歡這個解釋,覺得這才是理論的本來面目。

下面,我把童話和一些基本概念做一些比較。

一、童話跟神話的關系。我在《童話之書》里描述了一個剛剛被創造出來的世界,那是一個童話世界,其實也是一個神話世界:因為有了神話,所以就有童話;透過童話,便可以看見神話。這個世界,在我心里,便是《圣經》里的伊甸園,而以大人形象出現的亞當和夏娃,其實是兩個孩子而已,那時人們天真無邪,口中所說的皆是童話,所唱的皆是贊美詩。后來,隨著猜疑的出現,人神關系的斷裂,原本是兩個孩子的亞當和夏娃,迅速成為兩個大人,故事從此興起。

二、童話跟寓言的關系。我在《童話之書》里講述過一個“從童話世界到寓言世界”的小故事:

世界剛剛創造出來的時候,是有過一個短暫的童話世界。

有一天,有一樣東西掉在人們中間,引起了注意,它圓圓的,有四條結實的短腿,但嘴里發出老鼠的吱吱聲,它會偷偷溜進人們的心里,興風作浪。它的名字叫做“懷疑”。

有一天,甲看見乙從窗外經過時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便想:這小子是不是想入屋打劫?而丙看見丁的手上有一只大蘋果,心想:這只蘋果如果給我吃會不會更好呢?于是,也不問一聲,丙就動手去搶丁手上的蘋果,放進自己的嘴里。丁疑惑不解,一股屈辱之情從心底升起,他決定報復,他跑到丙的家里,把他的梨子、桔子和雞蛋全搬回自己的家里。

于是,兩個人扭打起來。兩個人的戰爭爆發了。

很快,丙和丁的親戚戊、己、庚、辛、壬、癸等人也加進來;然后,東街和西街的人也加進來;最后,整個世界也加進來了。人們相互掠奪,相互殘殺,變得貪婪、血腥、殘暴,啼哭聲此起彼伏。

故事開始變得慘烈。

人們給這個世界起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寓言世界”,因為這個世界寄托了他們種種的憂愁、哀思、悔恨和驕傲,同時也表達人們的某種希望: 尋找故事的寓意,確定生存的依據,從而獲得幸福。

可以說,《童話之書》講述了一個童話在寓言世界里的故事,“童話”、“寓言”和“故事”在書里各有所指。我覺得《紅樓夢》也是如此。大觀園內是一個童話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有一群天真未泯的0—99歲的孩子。而大觀園外便是一個寓言世界,它的主人是0—99歲的大人和老人,他們追求享樂的幸福(而非美好的幸福,這點后面會提及),有人通過尋求寓意的方式,有人通過設定規矩的方式,有人通過放高利貸的方式,有人通過偷雞摸狗的方式,等等。結果是:寓言世界都把童話世界重重包圍了,《紅樓夢》里的第七十四回抄撿大觀園,便標志著童話世界的破滅。

什么是寓言世界?我把作為文體的寓言的某些特點運用到社會中,如通過一個相對簡單的故事對人們進行說教,也就是通過某種力量(權力)把某些意義灌輸給人們。在我看來,意義是人類為了填補人神關系的斷裂所造成的虛空而發明出來的。但是,孩子需要意義嗎?這是一個富有爭議的問題。在某種程度上,人們需要生活得有意義,但意義并非最高的境界。借用禪宗的三重境界來說: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兒童是第一層,人們獲得意義是第二層,而重新成為孩子是第三層,在這第三層境界里,萬事萬物恢復了本來面目,散發著最初的光芒和趣味,我認為這層境界就是真正的童話世界,是一種返璞歸真,也即是老子所說的“復歸嬰孩”。

對于現階段的我們來說,究竟有沒有伊甸園,這并不重要。但童話世界為什么會變成寓言世界,人為什么需要意義,十分耐人尋味,富有啟發性。

三、童話跟故事的關系。沒有人不喜歡故事,但人為什么會那么喜歡故事,我認為是有深意的,是一個生存論的問題。如意義一樣,故事也是為了填補人神關系的斷裂所造成的虛空而發明出來的。

在《童話之書》里,故事的興起,是人為了謀求自身的精彩。換言之,故事的目的是為了取悅人,卻不一定是為了讓人的心靈變得更美好。如《三國演義》里,常山趙子龍殺入敵群,取敵首級,如探囊取物。這樣的故事精彩不精彩?非常精彩!但是,如果你不幸站到敵陣中去,恐怕你就不會這樣說了。同樣,《水滸傳》里魯智深拳打鎮關西,打得色香味俱全,非常精彩,但如果你在外面招惹了一個爛仔,他會認為他才是魯智深,而你就是鎮關西,那你還會覺得精彩嗎?我想,如果讓《三個強盜》的作者溫格爾先生來重寫《三國演義》,讓《豆蔻鎮的居民和強盜》的作者埃格納先生來重寫《水滸傳》,會怎么樣呢?我覺得,一定會很有趣,很善良,很美好。

故事,謀求的是自身的精彩。而童話,更多是為了他人的美好。

童話當然也注重故事,但故事不是首要條件。童話的首要目的是為了讓人的心靈變得更美好,像“床前明月光”一樣清澈。正是這一點,克服了故事的恩怨情仇。童話之所以為童話,是因為它有一種偉大的單純。

或許可以這樣說:在童話世界里,流淌的是童話;而在寓言世界里,洋溢的則是故事。

四、我從“童話到底是什么”這個問題引申出另一個問題“孩子到底是什么”,我認為這兩個問題是一致的,甚至可以說,“孩子到底是什么”決定了“童話到底是什么”。

“孩子”這個概念,在古今中外的哲學史和宗教史上有非常廣泛而深刻的意思。如尼采在《扎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第一章第一節,提出了精神的三種變形:精神怎樣變為負重的駱駝(在塵世中,唯有背負著重擔,才有可能獲得幸福)、駱駝怎樣變為勇猛的獅子(這個獅子否定一切,摧毀一切,其實就是尼采提出的“超人”)、獅子怎樣變為純潔的孩子。孩子為最高的層面。但遺憾的是,在成為孩子之前,尼采成了一個瘋子。

我想,如果尼采讀一讀童話就好了。因為,讀童話,可以重新成為一個孩子。

如之前所言,孩子和兒童有一些差別。兒童是一個生理概念,人不能重新成為一個兒童,因為人不能返老還童。人卻可以重新成為一個孩子。那孩子到底是什么?尼采也有一個界定,他認為孩子就是一種神圣的肯定。我非常認同。

我對孩子也有一個界定:孩子指的是最初的人,也就是有一顆溫柔、謙卑、寬恕、忍耐的心,他對事物有著直接的喜愛,而非僅僅擁有一個概念。他可能是一個弱者,不會對別人造成攻擊。他可能90歲,也可能只有8歲。這樣的孩子或許并不完美,他們不一定高大、英俊、美麗、勇敢、聰明,相反可能矮小、丑陋、愚昧、懦弱,但是他們溫順,謙卑,相互信任,相互關心,懂得寬恕。我認為,在童話里,寬恕比正義更重要。在我看來,安徒生童話《老頭子做事總不會錯》里的糟老頭和糟老太婆便是0—99歲孩子的最好代表。

此外,我還想增加一個“適度的理性”,因為目前的現實是一個寓言世界,充滿了懷疑、欺騙、暴力和苦難,如果我們稍有不慎,便會麻煩纏身。因此,我呼喚“適度的理性”。如果信仰缺乏理性,是很可怕的。但又無需太多,適度即可。理性太多的話,味同嚼蠟。童話作家便是一個清醒時做夢的夢想家。

這樣一個孩子,如果再有一些趣味,那么他說出來的話,我認為都可以稱之為童話。

五、童話與哲學的關系。這并非說某些童話故事蘊含某些哲理。好的童話,自然會呈現某種程度的哲理和詩意。而是說,童話本身就是一種哲學,一種最高的哲學,從而超越了哲學的范疇。

哲學通過概念認識世界,清晰明了,但概念始終隔了一層難以捅破的紙,不夠親切與喜悅。譬如,柏拉圖認為,世界上有三張桌子:一張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桌子,我們可以坐在它旁邊吃飯,喝茶,寫作業,但這張桌子會磨損,會毀壞,因此不是完美的;所以,柏拉圖認為還有第二張桌子——一張理念中的桌子,這張桌子不高不矮不肥不瘦不黑不白,一切恰到好處,它不會磨損,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各種桌子都是對它的模仿,遺憾的是,我們無法看見它,無法坐在它旁邊吃飯,喝茶,寫作業。它只存在于理念之中。第三張桌子則是畫家畫的桌子,但這張桌子只是對第一張桌子的模仿,一種對影像的模仿。

我認為還有第四張桌子。這張桌子在日常中隨處可見,它會磨損,但我們喜歡它,可以體察到它的歡樂與憂傷,它也是有生命的,有故事的,有尊嚴的,有靈性的。那么,這樣的桌子是由什么做成呢?意大利詩人、童話作家羅大里發現了這個秘密,寫了一首詩《需要什么》:“做一張桌子,/需要木頭;/要有木頭,/需要大樹;/要有大樹,/需要種子;/要有種子,/需要果實;/要有果實,/需要花朵;/做一張桌子,/需要花一朵。”請看,這樣一張桌子,原來是由一朵花做成的。

這第四張桌子,由花朵做成的桌子,其實是把前面三張桌子的壁壘打通后,融合在一起而形成的一張桌子。我認為這才是一張真正的桌子。而這張桌子,用哲學的眼睛是看不見的,只有張開詩歌和童話的眼睛才能看見。

六、童話與現實的關系。童話是單純的,現實是復雜的,那么,單純的童話有處理復雜現實的能力嗎?首先,我區分“現實”和“真實”。我很喜歡溫格爾先生的《三個強盜》,它講述三個兇惡的強盜,有一天搶來了一個小女孩,帶回了山洞。第二天小女孩醒來,問三個強盜這些金銀財寶有什么用,這三個強盜竟回答不出來。于是,三個強盜決定用搶來的財寶買了一座城堡,把所有走丟的、不快樂的和沒人要的小孩統統找來,讓他們在城堡里幸福地生活。我覺得,這本書是對“強盜”這個詞語的重新解釋和重新命名,也就是說,那三個強盜才是真正的強盜:不搶劫不足以為強盜,不善良有趣不足以為真正。這也意味著:有時候,虛構比現實更接近真實。就是說:現實不意味著真實,同樣,虛構也不意味著虛假。用這個觀點來概括童話與現實之間的關系,我認為是很貼切的。

其次,我認為童話和現實有密切關系,并不是說童話直接干預、改變現實,而是通過一種童話精神對現實進行內在的轉化。我很喜歡巴西作家若澤·毛羅·德瓦斯康塞洛的斯《我親愛的甜橙樹》一書。這本書講述小男孩澤澤生在一個巴西貧民家庭,生活窮困潦倒,時常挨揍受罰,還有各種各樣令人難過的誤解和失望,作者并不回避這一艱難現實對澤澤造成的痛苦;可是,窘困中的澤澤總能發現屬于他自己的快樂,他擁有一棵可以和他對話、游戲的甜橙樹,擁有一個隨時能夠變成動物園或野性亞馬遜叢林的后院;實際上,澤澤通過孩子特有的蓬勃的想像力對現實進行內在的轉化,讓這艱難的現實也充滿了童話色彩,從而賦予作品的敘事一種奇妙的韻味:沉重之輕,輕之沉重,既引人落淚,又令人微笑。這個作品讓讀者品嘗到一種“豐富的痛苦”(穆旦語),我想,這大概是靈魂在寓言世界里最好的食糧。

《童話之書》的后半部進入具體的歷史:“戰爭”、“上山下鄉”和“文革”,這正是寓言世界的典型代表,在某種程度上,它們帶有“黑童話”的色彩,猶如一面鏡子,幫我們照出真正童話的樣子。書里有一個人物李紅旗,從小讀了很多童話,并相信自己會成為一個王子。因此,他以王子的腦袋思考,以王子的舉止做事,以王子的口吻說話。但命運沒有讓他成為一個王子,而是下鄉成為一名山區教師。但他不甘心,想娶村長的女兒(他認為的公主)為妻,以便自己成為一位王子,結果卻被打成牛鬼蛇神游街。他為此感到不解,把怒氣撒在“童話之書”身上,認為世上根本沒有童話。他把“童話之書”留在臭氣沖天的公廁里,從此斬斷與童話的聯系,不知所蹤。

與李紅旗相對應的是一群孩子。在童話的啟示下,這些孩子自封為小國王,每天“穿過細碎的野菊花香氣,在日過下奔跑,巡視他們的國家,就是幾棵樹、一口水井、一個小山坡、一間鬼屋、一棟炮樓、遠一點的玉米地、螞蟻窩、田鼠洞,還有偌大的天空……”,為這些小小領地上的生物提供幫助。這些孩子與李紅旗的區別在于:前者是靈性的孩子,后者是世俗繁華的追隨者;前者為了他人的美好,后者則為了自身的精彩;前者是童話,那菜地便是大地上的天國,后者則成了一則寓言,可以警醒世人。

七、我還區分美好與快樂兩個概念。這兩個概念有重疊的地方,但也有本質的區別。有的美好很快樂,有的快樂很美好;但是,有的快樂很丑陋,有的美好很沉重。就自身而言,快樂來自感官的滿足,是一種快感;而美好來自靈魂上的愉悅,很恬靜。前者可以輕易獲得,后者則可能要付出艱苦的勞動才能得到。

在《童話之書》里,我用古希臘神話中赫拉克勒斯的故事來探討這個問題:大約三千年前,宙斯的兒子赫拉克勒斯在一棵樹下遇到了兩位女子,她們分別代表美好的幸福和享樂的幸福。享樂的幸福說,她可以領赫拉克勒斯走上一條最舒適的生活道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用從事任何勞動,沒有任何煩惱,但人們卻給她起個綽號叫“邪惡”。而美好的幸福則說:“在這個世上,神明賜予的一切美好東西,沒有一樣不是經過辛苦努力才獲得的;你如果希望獲得神的寵愛,那么你首先應該敬奉他們;你要得到朋友們的愛戴,那么就該為他們做好事;如果你想身體強健,那么你就得使身體成為心靈的仆人。而享樂的幸福只會使你的身體脆弱不堪,心里沒有智慧。我帶給你的生活雖然沉重,卻很美好。”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赫拉克勒斯,都會面臨著這樣的選擇。我相信,美好和快樂都是幸福,童話和孩子追尋的是美好的幸福。

八、童話的邏輯。童話是真的,因為童話遵循邏輯。這是一種兒童邏輯。兒童邏輯與成人邏輯不同。成人邏輯是一種嚴格的、科學意義上的概念性邏輯,其基本形式是概念、判斷、推理,它超越了具體的直觀表象和直接的現實情境的制約和束縛,具有抽象性和普遍性。而兒童邏輯是一種前邏輯,或稱前科學的邏輯,充盈著鮮明而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是一種詩性邏輯。這種詩性邏輯充盈著兒童特有的天真、幻想、憧憬、靈性和自由,它是感性的、浪漫的,是直覺的、具體的,也是個體的、多樣的、活潑的、生動的,因此充滿了自由創造的精神和人性萌動的智慧。

比如:“媽媽把雞蛋打破了,小紅說:‘快看,雞蛋里流出了一個金黃的太陽!’”蛋黃和太陽都是圓圓的,都是金黃的,小紅一下就發現了這兩者的詩性聯系。又如顧城有一首詩《安慰》:“青青的野葡萄/淡黃的小月亮/媽媽發愁了,怎么做果醬//我說:/別加糖/在早晨的籬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紅太陽。”嗯,紅太陽肯定是甜的,因為紅蘋果也是甜的。甜甜的東西,無論是甜甜的微笑,還是甜甜的蜂蜜,都是可以用來做果醬的。這便是童話。

童話并不需要鋼鐵一般的事實。童話里有飛毯,我們不必通過現實中的飛機來證明它。童話探尋一種未經歷史、文化沾染的可能性,那是一種兒童式的可能性。不過,它是真的。如舒比格的《小女孩與死神》,做功課那么重要,居然可以延緩死神的腳步,而死神居然又那么憨厚,陪小女孩做功課,在小女孩長大的同時自己卻變得更老了。然而,這是真的。

九、童話的文體。童話是幻想文學嗎?我不這樣認為。幻想當然是童話的一個重要手段,但不能因此把童話稱為幻想文學,正如我們身上有手,手也很重要,而不能因此把人稱為手。“幻想文學”這一稱謂本身包含了一種價值判斷:幻想是假的,而童話是真的。準確的命名可以喚醒事物中沉睡的力量。我認為童話的概念比幻想文學的概念要寬廣得多,深厚得多,美麗得多,因此,我呼吁幻想文學重回童話的名下。

我最喜歡的安徒生童話是《老頭子做事總不會錯》,它里面有幻想嗎?沒有。它很真實,真實到在任何一個家庭里都可以發生。它的主角也不是王子與公主,但它通過一種童話精神把這兩個糟老頭和糟老太婆進行內在的轉化,讓他們像王子與公主那樣高貴:在老太婆心中,老頭子就是一位王子;而在老頭子心中,老太婆就是一位公主。這里面是因為什么呢?因為相信。所謂相信童話,沒有相信,就沒有童話。老太婆相信老頭子做事總不會錯,不是因為老頭子長得很英俊,辦事能力很強,而是相信老頭子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會把她老太婆考慮在內的。在日常生活中,如果我們做什么事情都把別人考慮在內的話,童話就會產生。這很容易,但又十分困難,這便是我們的生存處境。在這樣的生存處境里,寬恕就很重要了。所以我說,在童話世界里,寬恕比正義更重要。我們現實的很多紛爭,就是因為雙方都認為自己正義在握引起的,這其實是很幼稚的。

那么,愛爾蘭作家約翰·康諾利的《失物之書》是童話嗎?這本書講述二戰時,有個小男孩很喜歡讀童話,他的媽媽得了重病,他強迫自己執行一套規定,因為他相信媽媽的命運跟他的行為聯系在一起:單數糟,雙數好,所以他無論做什么都要雙數;如果他的頭不小心撞到了墻壁,那他還要再撞一下,以湊成雙數……盡管他小心翼翼,可媽媽還是病死了。后來,種種遭遇在戴維心里形成深深的幽怨,而這些幽怨在戴維的心里織就一個幻靈的詭境:在那里,白雪公主是一個肥胖的、欺凌七個小矮人的婆娘,而小紅帽色誘大灰狼,生下極為殘忍的狼人,而狼人在追殺戴維,戴維因而陷入一個充滿殘酷、血腥、征伐的險境。其中最為危險的是扭曲人。何謂扭曲人?雖然恐怖、冷漠是我們所處世界的真實一面,但為此而任由自己的誤解、自私造成自己孤僻、狹隘、怨怒、嫉妒等性格的人,便是扭曲人。扭曲人對戴維威逼利誘,妄圖使戴維出賣靈魂,成為他的傀儡,做這個陰暗世界的國王。在漫長的歷險中,戴維已不再是剛進入這個世界的狹隘怨怒的小孩,而是內心充滿著愛和勇氣,懂得寬恕與體諒。他揭穿了扭曲人的伎倆,戰勝恐懼和誘惑,堅守住了內心的赤誠,而在那一刻,扭曲人、國王、狼軍和所有惡魔便一起灰飛煙滅。

無論從主題、內容上,還是技法、篇幅上,這部作品都超出了傳統童話的范疇,所以有人認為這不是童話,甚至不是兒童文學,因為它的口味太重了。而我的看法是,這部作品依舊是一本童話,而且是真正的童話:它以解構傳統童話的方式來重構童話精神。

傳統童話之所以被千萬孩子喜歡,是因為它溫暖,神奇,講述不同于現實的奇異經驗,從而給孩子無限的遐想空間;而它之所以被質疑,被解構,是因為它跟現實不符。而我們相信童話時,往往只相信童話的喜悅與美好,卻忽視了童話的艱難與擔當。《失物之書》的作者并沒有落入到這樣的俗套,更沒有逃避現實,他正視我們遇到不幸時曾有過的委屈與怨恨,更洞察這種怨恨對心靈所造成的損害,而這種損害只有愛和寬恕才能修復,只有愛和寬恕才能幫助我們尋回那些曾經失去的事物。也就是說,愛和寬恕,而非幻想與魔法,才是童話的根本精神,才是這個世界的根基。

在童話精神的啟示下,童話的形式是多樣的。童話可以是一個完整的故事,譬如《去年的樹》、《永遠講不完的故事》、《失物之書》、《老頭子做事總不會錯》等這些形式不同、風格多樣的故事。《永遠講不完的故事》和《去年的樹》在形式上可能不同,本質卻是一致的,前者通過一個繁復的故事保護一種單純的精神,而后者則是單純精神的直接展現。

但童話也不一定要是一個完整的故事。譬如這個:“洋蔥、蘿卜和西紅柿, 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這種東西。 它們認為那是一種空想。南瓜不說話,默默地生長著。”寥寥數語,卻包含著一個巨大的故事,勝過千言萬語。

總而言之,作為一種精神,童話是單純的;作為一種文體,童話則是豐富的。我認為,童話就是孩童式的話語,是一種想把大海裝進一個杯子里的藝術,而孩子們也有這樣的胸襟。

十、我們還得追問一下:童話到底給誰看?童話真的只是一種兒童讀物嗎?當然不是。童話是給所有人閱讀的。

世界上有三類人:0—99歲的大人、0—99歲的老人和0—99歲的孩子。我認為,童話的使命,是讓0—99歲的大人和0—99歲的老人,重新成為0—99歲的孩子。這便是童話的救贖。

因此,童話不僅是一個文學問題,它是一種本源性的精神。童話是對世界的重新解釋和重新命名。

世界為什么需要重新命名?因為世界已過于老邁。千百年來,經過歷史和文化的沾染,世界變得太復雜了,任何一個簡單舉動,都會引起很多誤解;世間萬物也蒙上厚厚的隱喻的塵埃,失去了本來面目,以至于戈達爾說:“我們發明了許多鑰匙,可是鎖在哪呢?”世界如何才能重新煥發生機?當政客和哲學家無能為力的時候,我想,我們需要孩子的單純、熱情以及重新命名世間萬物的智慧和勇氣。

我想起米切爾·恩德的《永遠講不完的故事》:幻想王國正在毀滅,因為我們把幻想視為謊言,天真女皇生命垂危,只有一個人間的小孩為她起一個新的名字,她和幻想王國方能得救。我覺得這個橋段好極了:唯有回到單純的源頭,才能因應繁復的事象。

在這個層面上,我認為存在一種與傳統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的童話詩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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