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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湯 | 童話的孩子 ——我所認識的陳詩哥
更新時間:2018-07-27 作者:湯湯
2012年五月在浙江上虞,我和陳詩哥第一次見面。這次見面,可用他的一句詩來形容:“我已走到窗前看你。”這是他的美學特征:何止倒影,何止鏡子,乃直至窗前。其實我們早在網上認識了。他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一雙眼睛有著孩童般的明亮和羞澀。
此番去上虞,是參加《兒童文學》首屆金近獎的頒獎儀式,我們兩個都獲得了童話類的獎項,他獲獎的篇目是《風居住的街道》。這原是一首曲子的名字,當時是我把這首曲子在QQ上傳給他,我們都很喜歡這個題目,于是相約用以此為題寫一篇童話。這件事我說了就忘了,沒有想到幾天后,他完成了它,洋洋灑灑九千字,并沒有集中的故事情節(jié),卻讓人讀得興致勃勃,令我暗自吃驚。
“如果你來到這里,無論你是一只蜥蜴,還是一只蚱蜢,一定會很驚訝的。因為,這是風居住的街道。
“風居住的街道,它的大名是601B大街。
“601B大街,大概有一千五百米長,居住了許許多多的風,街道兩旁是各式店鋪,各種風潮,風靡一時,熱鬧非凡。我曾經到那里住過一段時間,結識了微風、和風、清風、大風、狂風、龍卷風、颶風等朋友,那是何等珍貴的友誼!下面是我所了解到的一些事情……”
故事就是這樣開始的。點燈的風,讀書的風,陰風,五顏六色的風,干凈的風,酒館里的風,要改名字的風……一個接著一個登場。默風是一個點燈人,每天傍晚把燈光鋪滿了大街,這就是“風光”;風姑娘在衣服上染上了緋紅的山茶花、潔白的雪花和桔黃色的月亮,這就是“風花雪月”;小伙子們不聽默風的勸告,哈哈,這是“耳邊風”;還有“臺風、颶風、龍卷風”,它們不過是喝醉了酒的風在發(fā)酒瘋而已……讀著這樣的童話,你會忍不住唇角含笑,而心里驚嘆:這是一篇隨處閃爍著詞語光芒的詩一樣的童話,簡直就是重寫了“風”這一詞條。
其實我當時沒有寫這個同題童話,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忘了,而是找不到靈感。
陳詩哥在《風居住的街道》的創(chuàng)作談中說——
“我喜愛風。在我居住的601B房里,我經常坐在窗前,瞇著眼,聽風沙沙地在樹上嬉戲,蕩秋千,或就某個問題展開熱烈的爭論,然后來到我的窗前,一次又一次地拂動窗簾,如此神秘,似乎在提醒我:人只有透過夢想,才能接近世界。
但是,如何把這似乎無色無味無聲無形的風翻譯成漢語,讓讀者讀到這些語句,便如同聞到風的呼吸?這是我的難題。難處在于:一不留神,就會把風寫得過于空靈,乃至輕飄,這是我不喜的;另外,風太常見,怎樣才能寫出新意,乃至寫出風的深度,也就是說,如何才能詮釋出一個全新的風,同時文風扎實?
就在我寫這篇作品的時候,我卻準備搬離我已居住三年的601B房。這讓我感到難過。就跟這所安靜的房子一樣,風是我忠實的朋友。每當我坐在窗前,風就會穿過美麗的枕果榕、大葉榕和棕櫚樹,來到我跟前,向我述說它們的故事,要不就與我一起輕輕翻動書頁。這便是第二節(jié)“讀書的風”的由來。而我的書柜,我也把它進行想象變形,成為第六節(jié)風柜客棧的原型。風是有性情的。有很多次,上完班的人們回到家,在廚房里沙沙地煮菜,風會把菜的香氣帶到我跟前。于是,我開始想象:風的日常生活是怎樣的呢?它有沒有衣服,要不要洗澡,會不會發(fā)脾氣……就這樣,風的形象就開始飽滿了。就這樣,這篇作品就收獲了大致的故事框架。
這是一篇懷念的文章,懷念我和風在601B房所有的日子,因此,懷念是這篇文章的內在語調,而我也把風居住的街道命名為601B大街……”
這篇創(chuàng)作談和他的童話一樣,充滿著詩的味道。
沒錯,他童話里的想象力和詩意,帶給讀者完全新鮮的閱讀感受,令人不得不嘆服,他也許是帶著點天才氣質的,他的才華橫溢幾乎勢不可擋。
但這樣的陳詩哥,小時候竟然沒有看過童話,甚至不知道童話這個詞語。他在一個平凡的村莊出生、長大,整天和伙伴們在田野里撒野,玩泥巴,滾鐵環(huán),躺在曬谷坪上看天空和星星……可以這樣說,小時候的他雖然沒有看過童話,卻是生活在一個童話的世界里。
2008年,作為汶川大地震的幸存者,陳詩哥突然開始寫起童話來。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大地震給了陳詩哥多大的創(chuàng)傷,但陳詩哥說,童話對他而言,是治療,是救贖,是“代替死去的人活著”的一種方式。
我在他的童話里,仿佛看到一個剛剛誕生的生命,如此新鮮,充滿喜悅。在他的童話里,我還看到對世界的重新命名,就好像他寫過的一首詩。這首詩真的是太棒了,完全可以用童話來看待。我把他全文放在這里,不舍得刪掉半個字:
如果世界重新開始
如果世界重新開始,將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呢?
如果世界重新開始,那將是一個早晨,不,那時候,早晨不再叫早晨,而叫“安古”,那是嬰兒發(fā)出的第一個聲音。
“早晨”是一只鳥兒的名字。
因此,每個安古我們都會聽到早晨在歌唱。
如果世界重新開始,天空也不再叫天空,而叫游泳池,一個巨大的游泳池。
云也不再叫云,而叫魚。
太陽也不再叫太陽,而叫土豆。太陽是一條狗的名字。
每天,當土豆升起來的時候,我們會看到白色的、紅色的、藍色的魚在巨大的游泳池里游泳。而太陽在下面汪汪叫。
如果世界重新開始——
天空是一只貓的名字;
月亮是一頭豬的名字;
云是一頭牛的名字;
而星星則是一只雞的名字。
如果世界重新開始,風就會快樂地吹過來。
?不,那時候,風也不再叫風了,而叫什么呢?
大象。
同樣。玫瑰也不再叫玫瑰了,而叫什么呢?
老虎。
同樣,樹木也不再叫樹木了,而叫什么呢?
豹子。
同樣,草兒也不在叫草兒了,而叫什么呢?
狼。
于是,我們就會看到這芳香的一幕:
如果世界重新開始,大象會快樂地飛過來,在老虎的旁邊輕快地跳舞,而豹子和狼在旁邊鼓掌,大聲叫好。
如果世界重新開始——
老虎也不再叫老虎了,而叫七弦琴;
大象也不再叫大象了,而叫小提琴;
黑熊也不再叫黑熊了,而叫鋼琴;
長頸鹿也不再叫長頸鹿了,而叫二胡;
猴子也不再叫猴子了,而叫吉他。 ?
那么,星期天我們將會干什么呢?
我們將會去動物園,看兇猛的七弦琴、小提琴、鋼琴、二胡和吉他。
在動物園里,這些兇猛的動物會仰天長嘯,舉行一場偉大的演奏會。?
不過有時候,它們看著我們,心里也會在嘀咕:這些像猴子,不,像吉他的家伙到底叫什么呢? ?
是啊,如果世界重新開始,人會叫什么呢?
石頭?菠蘿?一截桃花心木?還是一只烏鴉?
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仙人掌。
他的許多童話都與“命名”有關。《門的故事》重新命名了“串門”——門等主人睡著了之后,跑出去“串門”,天亮之前又不動聲色地站回了原來的地方,避免主人醒來的時候“找不著門”;《窗口的故事》里,那扇窗口為了看到更多的風景,從南墻搬到北墻,從北墻搬到西墻,甚至從西墻搬到天花板,成為一扇天窗;《蘑菇湯》重新命名了生命的形態(tài)——豬媽媽對豬寶寶說:“如果你死了,我就把你再生一次。……還是同一個你。我會告訴你相同的知識、相同的故事,給你唱相同的歌,帶你去相同的地方,讓你認識相同的人。”
陳詩哥的童話,十分明顯地呈現出異于他人的特質,他的童話,有詩,有哲學,有神性和靈性,是與眾不同的,是獨特有新意的,是才華橫溢的,是孩子氣調皮的,是有迷人的單純的。比如《幾乎什么都有國王》這篇童話,我特別喜歡,大家不妨找來讀讀,便能真切地感受到我說的這幾點了。
陳詩哥原先是個詩人,他的每一篇童話里幾乎都有詩的特質。如《如果上帝是個孩子》、《一句話的故事》,如《在我睡著之后》:“在我睡著之后,彩虹跑來看我,于是我就做一個美夢。在我睡著之后,烏云跑來看我,于是我就做一個黑黑的夢。在我睡著之后,一個奇怪的東西跑來看我,于是我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陳詩哥有一個比喻:“詩歌與童話,對我來說,就像天使的兩只翅膀,一個帶著快樂,一個帶著憂傷。”是的,好的一首詩和好的一篇童話,對他來說,同樣是上帝的聲音。他是基督徒,在他心里,童話與《圣經》是如此接近,是通往信仰最佳的路徑之一。
他寫童話不過四年時間,他在童話創(chuàng)作之初就不是懵懂的,他有自己鮮明的童話觀,他對童話有屬于自己的十分個性的理解。他提出要相信童話,童話是一種信仰,童話是一種奇跡,相信童話,即相信希望,相信寬恕,相信愛。童話之所以為童話,是因為它擁有一種偉大的單純。
有一個讀者看了他的童話后說:“從作者悠悠的述說里,我看到了一個哲人‘丟盔棄甲’的全過程,從他的童話里,我讀出了詩人的婉約,讀出了哲人的樸素。”我認為這句話說得相當精準。在陳看來,童話,最得哲學的精髓,而且比哲學更完美,可以這樣理解,所謂童話——就是哲學的最本真的狀態(tài)。那么,童話是童話主義嗎?不,陳詩哥認為,如果變成了主義,那就不是童話了。
因此,讀陳詩哥的童話,不能分析思考,而只能用心靈。
在陳詩哥的童話里,有時候我可以看到舒比格的影子。他是如此喜愛舒比格,乃至在《童話之書》(曾獲冰心獎)專門為舒比格寫了一個故事,名字就叫“一個故事的故事”。
有時候,我讀陳詩哥的童話會感到累,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他的童話是以詩意而非故事來推動。所謂詩意,照他的理解,是在事物之間尋找關聯。如此我們便在他的童話里看到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縝密的意象。我知道他并不太在乎童話的故事性。他認為:“故事,謀求的是自身的精彩。而童話,更多是為了他人的美好。童話也注重故事,但故事不是首要條件。童話的首要條件是牧養(yǎng)人的心靈。正是這一點,克服了故事的恩怨情仇。”這是一種哲學本體上的區(qū)分。
而在我看來,童話的牧養(yǎng)人心,還是要靠有智慧的故事來實現。他的一些童話更適合成人閱讀。
陳詩哥說,會去讀童話的大人其實就是孩子。他發(fā)現,孩子和兒童是有區(qū)別的,后者是一個生理概念。他自有他的說法:人不能重新成為一個兒童,因為人不能返老還童;人卻可以重新成為一個孩子,而孩子是永遠可以重新開始的。
他這樣定義孩子:“孩子是指最初的人,也就是有一顆溫柔、謙卑的心,不嫉妒、不自夸、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喜歡不義。他對事物有著直接的喜愛,而非僅僅擁有一個概念。他可能是一個弱者,不會對別人造成攻擊。他可能90歲,也可能只有8歲。他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喜愛,凡事寬容。”
陳詩哥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吧。
或者說,他之所以寫童話,就是為了重新成為這樣的一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