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宮

大唐盛世，曾躲進這小小的

宮殿里孤芳自賞

苔痕斑斑的石階

曾留下多少香艷的屐印

滿山的野花，綻放著開元盛世的頌歌

連泉流，也不分晝夜地唱和

華清宮，一個令人愛恨交加的歷史結節

源源不斷的泉流，也經不起

塵世間不加節制的揮霍

“漁陽鼙鼓”敲響了

一個煌煌盛世的喪鐘

再高的驪山，也擋不住

熊熊燃燒的戰火

一段香艷迷漫的故事

在最香艷的時刻落幕

一段風流富貴的國史

在楊妃香艷的裙裾里蹉跎

一代雄主，留給后世的

除了千載流芳的梨園

便是支離破碎的山河……

楊妃雕像

華清池里，赫然立著一具

楊貴妃的裸像

豐乳肥臀，玉潤珠圓，風情萬千

夸張的構圖，寫實的筆法

堆砌著無邊的想像

石刻的胴體，曾沐浴著

星月下清洌的泉湯

撩起多少意淫的波光

千年之后，我與她

相遇在早已枯竭的池邊

她石質的空洞眼神

一如早已枯竭的泉流

穿過千年時空

冷冷地看著繽紛的過客

對著她不事遮飾的玉體

指指點點

為這昂貴的相逢

我百味莫辨

是該慶幸這段斷流了的時光

還是該在彼此的對視里暗自神傷？

兵馬俑

站立了兩千多年

你終于站成了塑像

時光在外面的世界里流逝

你，最不需要的恰是時光

以一種隨時拼殺的姿勢

站在人造的時空交界點

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

是想追趕那逝去的榮耀

還是尋找記憶里的陽光

可是，為什么才見陽光

你便失去了涂抹身上的輝煌

是終于降服于和平的歲月

還是厭倦了不停的殺伐征戰

你是累了，還是

對復活早已絕望……

大雁塔

不知何理由，你被賦予大雁的形象

一座平常的佛塔

卻沉淀了無法盡描的歷史

尊享了千年的榮光

一曲佛經尚未誦完

來朝的戰號己然吹響

悠揚的佛樂，勸善的經典

吹不滅欲望的烈焰

大雁塔里沒有大雁

有的只是無聊的時光

大雁塔也沒法讓高飛的大雁

躲過俗世的戰火硝煙

你只瑟瑟立在曠野里

無奈地看著權杖易主

生靈涂炭

舉著傳世的經幡，去堅守

蒼白無奈的信念

沒有岸的河

燕太子丹說，易水沒有岸

很冷，走下去便上不來了

荊軻說，易水也是水

有水便有岸，我撲進去了

燕的子民便在岸上了

你也上了岸，在岸上

手執權杖，反復地吟唱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不復還”

荊軻走進了易水

于是易水和落日一起紅了

無邊無際，泛著血光

太子丹的頭顱也換不回燕的江山

易水里有荊軻的血田光的血

太子丹的血

也有燕王喜及他的子民的血

幾千年了，易水還是寒的

撲進去了，荊軻才知道

易水真的沒有岸

秦淮河很小

秦淮河太狹小

容不下一個皇朝

但秦淮曾裝著十個皇朝

秦淮河溫婉得像秦淮八艷的裙擺

很小，卻風光無限

因此，安靜得算不上風景的秦淮河

卻成了千年最美的風景

墨客騷人、豪杰權貴

在秦淮河擺下人生盛宴

以河為桌，以人為菜

聲色縱情，留下香艷足跡

秦淮以最艷麗的容姿

占踞著莊嚴國史的篇幅

想趕也趕不走

一個皇朝，趴在八艷的裙擺下

有些逼仄，卻滋潤地活著

“白骨青灰長艾蕭

桃花扇底送南朝”

秦淮河邊的皇朝

都只留下落魄的背影

溫婉彌香的八艷

卻成就了秦淮一道壯烈風景

歷史只用這條安靜的河

為秦淮八艷搭設

一個橫亙天地間的舞臺

在海邊，天堂很近（外一首）

這是我見過的，最動人心魄的靜

所有向西流浪的風，都歸來了

棲在海邊的新芽上

大海將它的浪，趕回了深處

海水以散亂輕緩的語調閑聊

淡薄的聲音，單純得像故鄉的方言

褪脫了外衣的大海，像剛睡醒的嬰兒

怔怔地看著那一片陌生的藍天

一聲鷗鳴劃過長空，我看到我靈魂的

復制品，在空蕩蕩的天廓漂泊

我的身后，一只牢籠空著

魂魄在那一刻脫殼而出，遺忘俗世的牽絆

天堂，近在眼前

明天，我會再來

逮一塊石頭，咀嚼一段已老的時光

再撿一尾小魚

給她裝上一雙問路的翅膀……

夜

不知何時開始，常有一種錯覺

在左右著我的判斷

比如總愛把有陽光的日子叫做黑夜

因為陽光把天空填滿了

伸手便摸到了世界的邊沿

連靈魂都無處藏身

壓在辦公桌的玻璃板下，

詭譎地向我的肉身奸笑

而黑夜，又總被我當成了白天

當天光褪盡，甚至沒有月亮和星星

甚至沒有一點人間燈火

世界卻突然空闊無邊

在曠野或海邊，我閉上眼睛

看到自己的五臟六腑，在空中

自由地游蕩

記憶是靈魂的舊居，拒絕歸來的我入住

并在屋頂上掛一只高音喇叭

歷數我的罪過

春夜如日，寂靜如驚蟄雷

掠過長空?

【作者簡介】郭忠衡，男，廣東茂名人，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茂名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品散見于《詩選刊》《南方日報》《羊城晚報》《廣州日報》及茂名各報刊。出版了詩歌、散文集《荒草萋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