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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國欽:向往那片土地
更新時間:2018-04-03
衡陽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最早知道衡陽,是我十歲的時候。那一年是1965年,我二哥中山大學化學系畢業,分配到昆明市交三橋云南省地質局中心實驗室工作。從廣州,到昆明,中間要到衡陽換火車。衡陽,就從父親母親的嘴里,烙印到我的心尖里。
一個陌生的地名,一處遙遠的山水,一條想象的鐵路,從此就模模糊糊地伴隨著我少年的記憶。
后來,我有一個朋友在衡陽,他約我為“當代中國作家書畫展”揮墨,邀我為《名家筆下的柴達木》作文,要我為《天邊的尕斯庫勒湖》配圖鈔詩,請我為《巴音河》大型散文專號述評,著我為茅洞橋甘氏宗祠撰對書聯—渤海開枝 先代承王師世澤/衡陽發葉 后昆接將相宗風……
衡陽就這樣開始給了我真真切切的感覺。
真正感知衡陽、感受衡陽、感動衡陽,是這一次。朋友在主編洛夫先生紀念文集,他再一次鄭重地約我。洛夫的家鄉在衡陽,就像秦牧,就像碧野,他們的家鄉在大潮州。
以往,臺灣的作家—民國時期的不算,如林語堂、如梁實秋—我只讀過三毛,讀過龍應臺,讀過白先勇,讀過陳映真,讀過楊逵、鐘理和、王鼎鈞、余光中,讀過柏楊。而洛夫,只是耳聞,只是心儀,并沒有確確實實地接觸。倒是洛夫的書法,我在甘建華兄那里,多次欣賞和拜讀。那一手瀟灑漂亮的行草,比大陸多少著名的作家、書家,不知要好出多少倍。入木、入紙、入格,如公孫大娘舞劍,如嫦娥奔月,如西施浣紗,長鋒起處,如水袖飛出……字如其人。一個人的學養、修為、品行、舉止、情趣、心性,全在濡墨中見。
甘建華的邀約,使我靜下心來,凝神屏氣。我注意到這幾天,衡陽文化界、文學界,一直持續不斷的在舉行紀念活動,追思洛夫。先是3月21日,在洛夫逝去的第三天,衡陽文學界,就舉行了全球的首場追思會。而在洛夫去世的前兩天,3月17日,甘建華策劃、主持的《洛夫詩歌演誦集》首發式,剛剛在衡陽圖書城舉行。演誦集作者、北京朗誦藝術家胡樂民演誦的洛夫名作《邊界望鄉》,還在讀者耳邊回響,遠在臺北的洛夫事先準備的視頻,也仍在讀者面前映現。但是,兩地互動的歡欣還在,兩地詩情的漣漪依然,30幾個小時之后,洛夫卻走了!
我感同身受衡陽文化人的悲傷。一個地方,一座城市,有一個蜚聲國際的文化巨子、一個載入史冊的詩壇泰斗,那是一個地方的驕傲,是一座城市的光榮,作為文人,怎不珍惜、珍重,引以為豪。如今,魁星隕落,旗桿斷折,生為后輩同儕,又怎不悲情難抑,哀思綿綿。
衡陽的文人,是一幫最有作為的人,3月22日,《衡陽晚報》副刊,就推出了紀念洛夫專版,3月25日,衡陽詩歌學會和回雁詩社,又舉辦了悼念洛夫專場詩歌朗誦會,接著,衡陽市作家協會,又撤下已經編好的2018年第1期《衡陽作家》內文,迅速推出“紀念世界華文詩壇泰斗洛夫先生專號”,從組稿、編輯到出刊,僅僅用了4天的時間。
衡陽文化界、文學界這一場緊接一場的紀念、追思,使我感受到了衡陽文化人的情操、良心、善行,也感受到了衡陽文化人的責任、擔當、道義。一個城市的形象,最終,是由文化撐起來的,一個城市的名聲,最終,也是經由名人傳開的。這一場場紀念洛夫的活動,就是衡陽人在塑造衡陽的人文形象、文化形象、文明形象啊。
我很理解衡陽人的這種感情,這種思緒,這種內心。我也曾經這樣義無反顧。秦牧去世的時候,我去拍唁電,碧野去世的時候,我去武漢,去碧野家里吊唁,去殯儀館里遺體告別。我寫文章,《懷秦牧》,我在《韓江》雜志,用中縫跨頁彩板,發碧野生平照片。《懷秦牧》里,我這樣寫道:
“……我就去了。在路上,有人看見我神情很悲戚,就問我:
“出什么事?
“我說:秦牧過身了。
“又說:文聯要我去拍唁電。
“那些人就很奇怪:秦牧過身了,跟你有什么關系?跟你們文聯有什么關系?
“是啊,秦牧跟一些人沒有關系,秦牧跟一些人又很有關系。在大家都跑去做生意的時候,在大家眼睛都盯著鈔票的時候,秦牧帶領我們堅守著文學藝術這一方陣地,現在,旗手倒了,我們能不悲痛?省文聯主席逝世,潮州文聯能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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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是潮州人一種樸素的說法,不虛飾,不矯情,一腔悲痛,就赤裸裸地捧出來。
“死是一種必然。對死,卻會有很多種評說。
“這幾天,潮州街頭,潮州文藝界,都在傳說秦牧的謝世。這幾天,我也聽到很多人在說,秦牧死得光榮。
“是,的確死得光榮。看,有那么多人在哀悼,有那么多人感到惋惜,有那么多人覺得驚愕;不像有的人,死了就死了,死了不能說,死了不能讓人知道。
“因為,知道的人越多,罵的人也越多。”……
?
從潮州人的懷念秦牧,懷念碧野,推己及人,我就知道,衡陽人的敬重洛夫,懷念洛夫,念想洛夫。記住一個人、愛惜一個人,比淡忘一個人、疏忽一個人,更是一種高貴的品質、一種向上的標志。衡陽人一場場紀念洛夫的行動,讓我生出了無限的好感。這讓我知道了衡陽的人性、衡陽的人心。我向往衡山腳下那片充滿暖意、善意、情意、愛意的土地,那是一片我從未涉足的地方啊!那是南岳的所在啊!
我收攏心性,重新打量衡陽,研究衡陽,鉤沉衡陽。第一個讓我心動的,是祝融。在中華民族的始祖黃帝時期,祝融是負責司火的火正官,死后,封為火神。衡陽,就是祝融的駐地、封地、墓地、紀念地。人類從學會鉆木取火,到掌握用火,管理火種,是三個里程碑式的飛躍,祝融,就是教化人們用火、管火的神明。衡山上的祝融峰,是南岳七十二峰的第一峰。我看到了黃帝的妃子嫘祖,在衡陽發明了養蠶,又學會了用蠶絲紡織、制衣,使人們告別了扎樹葉、著獸皮。嫘祖死后,葬于南岳七十二峰的岣嶁峰。炎帝神農,也來到了衡陽。他在衡陽,發明了農具,斫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舜帝南巡,在衡陽的雨母山祭祀帝嚳,大禹治水,上岣嶁峰求金簡玉書,得疏導之法治水。一部中國上古史,最為華彩的篇章,就這樣與這片土地交集著……
盤古的左臂,化為南岳,帝堯的足跡,在這里逡巡,娥皇和女英,在湘水溺亡,造紙的蔡倫,降生在這里……逸聞與軼事,在這片土地流傳,傳說和歷史,在這片土地催生。
而今,我深深地生出愧意、歉意,天下五岳,我走過了泰山、華山、恒山、嵩山,獨獨缺了南岳天下秀、南岳獨如飛的衡山。洛夫的書法,我讀過了許多,獨獨缺了詩文《靈河》《魔歌》《漂木》《落葉在火中沉思》《一朵午荷》《大河的潛流》,等等。不知什么時候,我才能拋下俗務,背起行囊,去到衡陽,會會朋友,去到衡岳,拜拜神山,去到洛夫舊居,還還心愿。
我很感謝建華,又給了我一次機會,讓我神游了衡山的種種精妙,讓我見識了衡陽人的忠肝義膽,讓我領略了一個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中國十大詩人之首、北京新詩界首屆國際詩歌獎獲得者的風采。
現在,又一個白天即將逝去,夜幕又將慢慢漫上我的窗臺。我打亮落地燈,讓一抹光暈,瀉在我的桌上。毛筆、硯臺、筆架、書冊的剪影,映在了墻上。見影生情。我的思緒,一下子飛到了衡陽,飛到了衡陽洛夫舊居的屋場,生前的洛夫,不也是執著于毛筆、硯臺、筆架、書冊這些文人視為性命的身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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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29日于廣州五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