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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燕玲:靜靜地守衛一座城
——訪《花城》雜志主編朱燕玲
更新時間:2018-03-14 來源:亞太經濟時報
導讀
不管時代多么浮躁,總有人執著于自己的喜愛,幾十年如一日,洪流沖不走。朱燕玲就是這樣的人。1985年從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到心向往之的《花城》雜志,三十多年來,她像是一位守城人,默默地守護著《花城》,孜孜不倦地為別人做嫁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平凡而又令人動容。本文選自《亞太經濟時報》2018年3月1日第五版。
亞太經濟時報:您是南京人,讀書在南京,怎么想到來廣州進《花城》雜志的?
朱燕玲:《花城》雜志1979年在改革開放的前沿——廣東創刊,一出生就帶有非常強烈的開放色彩,一直延續至今。當時,《花城》與《收獲》、《當代》、《十月》并稱為雜志的“四大名旦”。《花城》雜志是“花旦”,與那三家雜志老成莊重的風格相比,它帶有一種青春氣息。雜志在創刊時,從欄目設置上就與北方雜志有很多不同。《花城》依托廣東與港澳距離近這一地利優勢,與很多港澳臺作家來往頻繁,開辦了一個港臺文學欄目,開始介紹國外現代派作家的寫作手法、觀念以及國際上的寫作流派,這在當時都是聞所未聞的。《花城》雜志一直以來都是非常朝氣蓬勃的。
我于1985年來到《花城》雜志。現在想來,應該屬于第一批毛遂自薦來的。我從南京大學畢業,本應被分配到江蘇省社科院,但我不太想做研究,而且非常向往廣東開放的氣息,希望能去廣東工作。我就寫了一封信給《花城》,大概一兩頁紙。后來我得知當時編輯部在辦公室大聲朗讀了我的信后,領導覺得我這個人還不錯。之后主編范漢生來南京看望作家喬雪竹,順便來見我,見面后他覺得我確實不錯,又到南京大學了解我的情況。南大老師也極力推薦我,說我寫東西挺好還會畫畫,于是他就決定要我。
亞太經濟時報:作為《花城》雜志第六代掌門人,您認為您和前五代有哪些不同?
朱燕玲:我是在80年代改革開放的語境和環境下長大的,之前在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就讀,1981年在南京大學上大學。南大是一所非常具有傳統思想的學校,比較有獨立的思想意識。所以我不好“兩口”,即口語化、口號式的東西,除了看中文學的藝術品質之外,還比較看中文學所承載的社會責任。或者這是我與田瑛主編的一些不同吧,他可能比較看中形式化的東西。
堅守三大法寶
關注現實 藝術第一
亞太經濟時報:《花城》走過了近40年的路程,在市場的沖擊、打磨和錘煉中,始終堅守著一個個文學的垛口。你們是怎么堅持的?堅持著什么?
朱燕玲:我們堅持兩條,一是現實,二是藝術。雜志的風格與各個主編的不同指導思想有很大關系,每個時期都有不同的特點,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就是對現實的關注。最早的李士非和范漢生時期,雜志是非常介入現實的。一直到80年代末,杜漸坤任隨筆主編后,也比較重視現實文學。那時報告文學是《花城》的主打欄目,作家趙瑜的《太行山斷裂》、李衛星的《中國體育界》等報告文學都獲了獎。
90年代初,商品經濟發展迅速,很多雜志紛紛改刊,以獲得經濟利益為主要目的,純文學開始走下神壇,《花城》卻始終比較淡定。很多人覺得奇怪,位于廣東這樣一個經濟比較發達的地區,周圍經濟信息應該特別多,為什么《花城》雜志反而無動于衷呢?甚至有些人認為這是一種沒有朝氣的表現。現在回過頭看,其實這是我們雜志的一種堅持,我們有自己的想法,文學就是文學。正因為我們處于經濟發達地區,這種經濟生活是一種常態,正如文學也是一種常態一樣,我們可以始終保持一種淡定的心態,堅持前輩們倡導的“藝術第一”,保證藝術品質。
先鋒文學 實驗寫作
亞太經濟時報:進入90年代,先鋒文學開始轉型,《花城》卻全神貫注關注先鋒文學。為什么?你們怎么理解先鋒的意義?
朱燕玲:1992年,田瑛對雜志做了一些調整,開始側重先鋒文學。有人說花城后知后覺,《收獲》早在80年代后期就已經推出先鋒文學,比如孫甘露、格非、余華等作家,而到90年代初這些作家都要開始轉型的時候,《花城》才來搞先鋒文學,我們因此被很多人戲稱為“后先鋒文學”。這時報告文學欄目已經停掉,田瑛的策略是《花城》只談文本,不談其他。
進入新世紀后,以前的先鋒文學作家大多已經回歸到現實主義了,先鋒幾乎沒有了市場,《花城》雜志卻還一直關注先鋒文學和實驗性寫作,這受到很多人的詬病。確實從雜志的來稿數量來講,先鋒文學作品已經大大減少,但我覺得文本探索以及對漢語寫作探索的精神永遠值得鼓勵。我們不能狹隘地理解先鋒,認為它只是形式上的一種東西,其實它更是一種藝術姿態,是一種更包容的心態,是一種更加深入的思考。先鋒文學不等于古怪,它是一種“創新性的寫作”,先鋒精神應該永遠不死。
我接手《花城》雜志后,還是提倡先鋒精神,也更關注文學界的最新動態,為讀者展示眾多名家的最新動態。比如2018年第一期我們刊登了莫言的兩篇最新短篇小說《詩人金希普》、《表弟寧賽葉》以及一組詩歌《雨中漫步的猛虎》。對雜志來說,我們只是為其提供一個展示作品的平臺,至于好壞,讀者自行評價。但從市場反響來說,還是不錯的。很多網站進行了轉載,網友也在下面紛紛留言,大多是肯定的,大家覺得莫言在努力做一種嘗試和改變,而不是局限在長篇小說寫作上。也有人覺得不好,猜測莫言回歸現實主義,是否和現階段的倡導有關。我認為對于莫言這樣一個大家,不會說市場倡導什么,他就去寫什么,他只是在試圖做一些改變。這種改變其實就是“先鋒精神”的一種體現,我們不要因循守舊,在思想深度或形式上都要有所突破,這也是我們所期望的。
刊登后還發生了一件比較有趣的事。有一位莫言的山東老鄉作者在豆瓣上寫了一篇小說《圍堵莫言》,講述了莫言過年回老家后粉絲去各個地方圍堵莫言的故事,他還把《花城》雜志及莫言最新作品的兩個主人公金希普、寧賽葉也寫入了小說中,寫得非常生動。我覺得這篇作品很接地氣,文學并不是高高在上的,我們強調文學的專業性,但專業的并不一定就要遠離人民大眾,它也可以與人民大眾結合得很好。
關注新人 發現新人
亞太經濟時報:在先鋒文學包括文本實驗上,《花城》雜志推出的最成功的作品或作家有哪些?
朱燕玲:比如北村、呂新、林白、陳染等一批先鋒或后先鋒作家。北村大概十幾年前在雜志發過一篇長篇,2016年又和呂新一起發表了長篇作品,反響都不錯。還有我們一直比較關注的殘雪,基本每年都會刊登她的作品,她在國外的影響力比較大,獲得了很多獎。
我們還有一個比較重大的舉措就是挖掘新人,將新的梯隊補充進來。有很多其他期刊不能發表的作品往往在我們這兒才得以發表,這也是《花城》包容性的一種重要體現。《花城》一方面支持文學形式上的探索,另一方面不唯名人是瞻,很多新人都是在這里被挖掘出來的。前些年《花城》推出一個不定期欄目“花城出發”,目的是為了培養新人,這不單單指年齡上的新人,還有些可能三四十歲一直堅持寫作卻在文學界沒有什么名氣的作家。雖然現在文學界有點浮躁,但中國之大,還是有很多安心寫作的人,比如呂新,平時連講話都有點結巴,卻一直不緊不慢地堅持寫作。我們就是要為這些安心寫作卻被忽略的人提供一個平臺,讓社會大眾知道這些純粹的作家。
2017年,我們把“花城出發”改成“花城關注”,邀請著名評論家、南京師范大學何平教授擔任主持人,成為一個定期欄目,并擴大版面,更體現了我們主動的姿態。第1期刊登了藏族導演萬瑪才旦的作品,他堅持寫作了好多年,但大眾對他不是很了解。我們雜志推出他的作品后,很多人就開始關注他,由他導演的根據他自己的短篇小說《塔洛》改編成的電影還獲得了金馬獎的提名,是一位非常不錯的作家。
還有一位作者陳倉,之前是一位詩人。2012年我們發表了他的《父親進城》,反響很大,很多讀者打電話來說看完后非常感動。他自己也受到很大的鼓舞,沒想到自己原來還有寫小說的才能。后來一發不可收拾,發表了進城系列。他寫的故事非常獨特,受到了熱烈的追捧。
現在很多雜志一提到新人就想到“小鮮肉”,都開了“90后”專欄,但我經過一兩年的思考,覺得如果要持續長期做一個“90后”專欄,我接觸的這些人可能還不足以支撐。并不是說這些年輕作者就一定要多么老成持重,80年代初格非也才20多歲,但他們一出來就給人一種朝氣蓬勃的感覺,反而現在年輕人一出來就老了。可能是由于傳統的文學雜志代表了主流,存在很多固化的東西,很多年輕人認為紙刊比較保守,由于互聯網的興起,他們將作品移到了自媒體。
詩意的花城
亞太經濟時報:《花城》作為一本以小說為主的雜志,詩歌也是非常有名的。作為詩歌欄目一直以來的把控者,請您談談對詩歌的理解,您是怎樣將詩歌欄目搞得有聲有色的?
朱燕玲:《花城》雜志屬于綜合性期刊,我們和專業性的詩歌期刊不同,和其他一些刊登詩歌的綜合性期刊也不同,這些期刊只是將詩歌充當一個補白的功能,而《花城》雜志長期以來堅持刊登長詩。我覺得要向讀者推薦一位詩人的話,一定要較全面,兩三首詩是不足以完整呈現一位詩人的,必須是一組詩或一篇長詩。所以《花城》雜志一直堅持給詩歌較大的版面,這成為一種傳統。此外,我們較其他期刊給詩人的稿費也是比較高的。
我本人在學生時代也寫詩,算是個校園詩人吧,當編輯以后覺得有才的人太多,就沒再寫了。但還是非常喜歡看詩歌,真正好的詩歌確實是非常高的文學形式,按照傳統觀點來講,詩歌和戲劇要高于小說,可以達到更高的境界。
中國作為一個有著詩歌傳統的國家,詩人這個群體一直非常活躍。而這些年以來,詩人的活動空間也不斷擴大,詩人名家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緊密。
亞太經濟時報:其他一些期刊編選詩歌的負責人可能換了又換,而《花城》雜志卻一直是由您主持的,那么您認為80年代、90年代以及新世紀的詩歌有哪些不同?詩歌的選取是不是也和不同時期堅持的不同理念有關?
朱燕玲:之前《飛天》雜志有一個非常有名的欄目叫“大學生詩苑”,我們《花城》雜志也有一個類似的欄目,我最開始是編輯這個的,因此接觸了一大批現在詩壇上的“大牛”,如歐陽江河、駱一禾、李亞偉、王家新等,歐陽江河和李亞偉都獲得過“華語文學傳媒盛典”獎,《花城》雜志算是他們成長的平臺之一。海子那首被詩歌青年反復頌唱的名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也是在《花城》雜志首發的。進入90年代和新世紀后,西川、朵漁、陳東東、韓東、黃禮孩等一大批詩人都在花城上發表作品,可以說如今在中國詩壇上比較活躍的有名氣的詩人都在《花城》上發表過作品。
實際上,詩歌的選取和編者有很大關系,我個人不是特別喜歡完全抒情性的東西或者完全口水話、過于日常化的東西,我選取的詩歌可能會偏于精英化的。有人認為詩歌就是分行寫作,我不太贊同這種觀點,它和散文有很大的區別,還應堅持“以詩言志”。互聯網出現以后,口水化寫作太多了,《花城》雜志作為專業的文學雜志,代表一種專業態度和標準,我們一定要在眾多的作品中選出最好的。從我個人角度來講,如果沒有遇到好的作品我寧愿不發,我還是堅持刊登一些有內涵的東西,要“撿到貝殼,不撿玻璃”。
亞太經濟時報:您在選取詩歌的過程中有沒有發現一些比較優秀的女詩人?
朱燕玲:余秀華、海男等都是非常優秀的女詩人,今年下半年我們準備發海男大概60首詩歌,因為她就是那類不受世俗干擾安靜寫作的作者。她不光寫詩,還堅持寫小說,一直保持著充沛的創作力。還有榮榮,現任《文學港》雜志的主編,曾經獲得過魯迅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