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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卡:黑鏡分身術:像19世紀作家天真的幻覺
更新時間:2017-09-12
陳崇正在他的小說集《黑鏡分身術》的自序里稱“要寫能飛天入水的小說”,我理解到其中一層的意思是對小說里的某些陳規的蔑視。“現實主義”就是其中的一條,我們曾經留意過的某些小說中的一個重要陳規,像被曲解過的狄更斯或巴爾扎克那樣寫小說。這么說,陳崇正明目張膽宣告了,他寫的是一種不接地氣的小說。
收進《黑鏡分身術》集子里的這五篇小說,是陳崇正對我們干下的行蒙騙勾當之結果,同時也讓我們發現了他講故事的一驚一乍姿態。對現實主義那套愚鈍的編碼方式,他創造了一種“特殊的寫作技巧”,比如,首先他發明了一部陳氏詞典,詞典里的“半步村”“停頓客棧”“離魂術”“分身術”“魂機”“黑鏡”“破爺”“矮弟姥”“樹皮病”“雞鳴病”等(一個詞和它所指之物間發生必然而邪性的聯系)符號;然后,他又從馬爾克斯那兒借了點魔幻剩余,在哥特式戲劇性的細節動作敘事氛圍里,不來點詩意生怕人們忘了他曾經是個詩人——孫甘露就是這么干的。
《離魂術》這個故事并不詭異,只是有點離奇而已,它有可預測的走向,探討的人性主題也非常明確。“魂機”,這個結合了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的神秘機器,故障頻出但不影響半步村精明而愚蠢的村民從內心深處對它構建起最現實的想象,它的功能太強大也太實用了——治療疾病,購買記憶。“魂機”最終關注的是遺忘的存在,破爺以“魂機”作掩飾,出售人的秘密才是他的陰險勾當。小說的故事性幾乎察覺不到在向后撤退,是因為被強大的寓意和隱喻壓倒了,“錢和命,是半步村的人們一輩子最糾結的兩件事。”“活著,并有錢花,這就是所有的信仰。”這是小說里的點睛之說,由此,我們看到了半步村的每張臉的灰色的軟弱。
《分身術》的故事和它的標題原理一樣,自身在消亡的地方增殖。這回陳崇正在他的陳氏詞典里,又新增加了兩個詞:“木宜寺”“且幫主”。對破爺來說,“分身”和“離魂”沒多大區別,依然是一項生財之道,小說一直在抹去破爺的來歷,生怕被人識破,這就生出了一種具有力量的神秘感。陳崇正的用意或許在于此,沒有來歷既無法確定破爺的藏身之地也無法確定破爺的存在意義,將破爺的語焉不詳的來歷形式和他本人的解散形式相聯系,如同確立戲劇的中心一樣,作者默許他們(“破爺”“且幫主”“矮弟姥”)橫跨他們所遇到的任何文本。額外說一句,我喜歡《分身術》里悟木老和尚對悟森說的那句話,足夠震撼:“我老了,無所謂,你還年輕……”
“分身術”故事的加強版在《黑鏡分身術》和《葵花分身術》里,“黑鏡”讓人想到博爾赫斯,“葵花”來自梵高,這兩個永恒的意象在小說的空間里道出了言說者的荒謬生存現實,詩人寫小說的弊端也在于此,總是指向真理和時間,在真理和時間的分界線上,一般不出意外會設置一個死亡的幻想。但死亡在陳崇正的筆下基本是鬧劇性的,這從《停頓客棧》里就能看出來,他編造了一個離奇的雞鳴病,將恐慌的情緒彎來繞去,最終講了一個吃屎的故事。《葵花分身術》講的是“坍塌”。陳崇正從一開始出場的各種“怪”“病”“殘”“孽”等集體表情,如同半步村的停頓客棧、木宜寺和老宅頹朽坍塌一樣,在這篇小說里就算壽終正寢了。
這部小說集當然可以當做長篇來讀,反正不累。陳崇正的美學上的戀物癥式的怪誕奇趣口味極對我的胃口,就像愛倫·坡和霍夫曼,也像莫言和殘雪,那些19世紀作家天真的幻覺。他的故事出手不凡卻老氣橫秋,講得跟真的似的;卡夫卡也是講得跟真的似的,你能說那只可憐的甲蟲都一百年了,還能有假嗎?唯獨讓我不爽的是結尾,這也是我對陳崇正最大的詬病,賈平凹也是,結尾總是倉促、粗陋、鬼鬼祟祟,這一似乎反常的文本策略,說明這個時代臭味相投的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