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與河流》，黃金明著，由廣東省作協征集評選的《廣東中青年優秀作家文叢》叢書之一，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

作者簡介：黃金明，現為廣東省作家協會專業作家。廣東省作家協會理事。廣東省作家協會散文創作委員會副主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13屆作家高研班、第28屆作家高研班（深造班）學員。兼擅小說、散文和詩歌，著述10多種。參加詩刊社第24屆青春詩會。獲得第九屆廣東省魯迅文藝獎、首屆廣東省小說獎、首屆廣東省詩歌獎、第二屆廣東省散文獎等。

主要內容；

在流動中保持神秘——評黃金明詩集《時間與河流》

《時間與河流》（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是黃金明最新出版的詩歌精選集。這些詩篇卓遠高絕，思想深刻，有現實感及現代性，個人風格強烈，有多重闡釋的可能，是一曲傳統農耕文化的挽歌，也是一部現代人類生活的精神分析。黃金明書寫虔誠，敬惜字紙，關注人的心靈、人的處境及人與世界的關系，試圖揭示大自然或宇宙的秘密。譬如，《老街的傷感之歌》是對“中國居民”在地理、心理和文化上的有效呈現?！抖囱ā肥顷P于理念的詩，但更是關于詩學或存在的詩，這首詩將現實生活及哲理性深切結合，對當代詩歌具有深遠的啟發性?！稌r間與河流》將生命、愛情與自由融于一爐，具有河流的流動及變幻之美。

這本詩集境界開闊，意象奇崛，節奏鮮明，想象力充沛，充滿了音樂性及形式感。作者深諳現代詩的技藝，由單一抒情過渡到處理復雜現實，運用敘述、思辨、反諷等修辭，以應對現實越來越豐富、復雜的挑戰，呈現出復調或混搭風格，努力將日常經驗提升為人類的普遍經驗從而超越時代。黃金明在寫作中不斷調整、發展和變化，恰如河流在“流動中保持神秘”。黃金明精通語言煉金術，在話語及思維上注重創造性，每一句都力求穿透事物及對象，并在語言、思想、體驗及情感等向度上同時具備必要的速度、力量和深度。詩句優美、純粹、鋒銳而有力，直取核心，有著鉆石般的硬度、密度和光澤。該書隨處可見東方詩學智慧及西方人文精神的滲透、交融和對話，在藝術上表現出深厚功力、巨大原創性及勇敢的探索精神。該書將象征、隱喻及白描糅合為一，在細部上綿密精確，但整體上仍是一個巨大的象征系統。（安然）

名家點評

黃金明的詩《會議紀錄》，是語言的悲喜劇，一個接一個的“要”和“請”體現著不可爭辯的權力，詩人將這種權力語式在詞與物中強行推廣，他讓我們意識到，我們的語言正在傷害這個世界，世界正在我們虛張聲勢的轟鳴中沉默、溜走。

? ? ? ? ? ? ? ? ? ? ? ?——李敬澤（著名評論家，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

黃金明處于冥想中的銳利言說和抒情品質，堪稱極端的典范！黃金明是同代詩人中寫作顯得較為純粹和深刻的一個，也是較為獨立和固執的一個，一個處在解構時代卻堅持傳統剖析的詩人，一個被光芒照亮而又被光芒排拒的思想者！

? ? ? ? ? ? ? ? ? ? ? ? ? ? ? ? ——安石榴（著名詩人、評論家）

黃金明就是構成廣東文學好處的代表詩人之一。黃金明的詩來自記憶深處的顫栗，與他處身的現實相互作用產生朝向未來的花枝——那是故鄉土地為他提供的文化營養，他以介于有限與無限的才華極大拓展了廣東詩歌的想象空間，從而進入可供后者研究的新詩人行列。

? ? ? ? ? ? ? ? ? ? ? ? ? ? ? ? ? ——趙紅塵（著名詩人，畫家）

具有嶺南特色的新鄉土詩歌。這一類詩歌以黃金明為代表。他的長詩《農婦陳高英的一生》具有史詩的結構特點和質地，是目前所見為一位底層普通中國農婦立傳最具功力的作品。從詩歌史的角度看，它在藝術上和內容的深刻性上都可媲美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

? ? ? ?——向衛國（著名評論家，廣東石油化工學院副教授、南方詩歌研究所所長）

黃金明的《洞穴》卻把及物性和哲理性深深地契合到一起。這首冥思意味極濃的詩，卻無一處不在指涉著生命的苦痛，無一處不是從直面存在出發。從這個角度看，此詩對當代詩歌的啟發性遠遠未被重視。

? ? ? ? ? ? ? ? ? ?——陳培浩（著名評論家，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副教授）

精華選讀：《時間與河流》（節選）

9

作為河流，你棲身過每一道河床

而被各式各樣的河岸驅趕，猶如異鄉人

引發了看家狗的狂吠。河流像新織成的綢緞

完整而起伏，而波濤像隱喻的玻璃

在錘子的敲擊下獲得瑣碎的意義

你也曾摧毀大船，沖垮堤壩，像油畫中的牧馬人

一鞭抽掉了畫框，像鏡畫中的馬群

踏碎了鏡中的草原和露珠，像一棵橡樹

因隱忍的波濤而瓦解。山頂公園的消息樹

不僅是信息時代的象征，也在傳播候鳥的流言

和春雪的飛語。啊，你胸膛的冰塊

因懷抱中的天鵝在逐漸消融。因為你

這個世界就不全是荒涼，你愛過的人，你住過的房子

你凝視過的滿月和月季。你穿越過的草地和樹林

你觸摸過的體溫，你親吻過的嘴唇……

像你年少時的夢幻，在此刻化為流水

注入你身內或身外的河流。沒有一個人是孤島

也沒有一條河流是孤兒，但大海是孤兒院

唉，大海也是流動的樂園，是永恒的情人

你從雪山上來，而走向了沙漠。現實的土壤

開出了荒誕之花——仙人掌以尖刺收集露水

綠洲上的噴泉，炫耀著暴發戶的水池

沙之甕里的幽暗、虛空……和心碎，比大海更深

忘掉愛你的人吧，也忘掉仇敵。干涸的鹽湖不說咸苦

鏟平的山岡不說創痛，季節河也不說恐懼。

10

鮭魚慣于溯流而上，船夫也能逆水行舟

而你不能。你被時間的波浪

推動著踉蹌前行，無法停下腳步

唉，但愿你能像礁石或鐵錨

稍為停留片刻，看一眼岸邊的柳樹叢

和樹下腰肢細軟的姑娘。你在流淌

將往日的記憶埋葬，也不多想來日的狹窄與開闊

但你仍攜帶著冰塊和枯草的概念

浮冰如鳥的影子，在天空的漩渦中消失

你攀登過別人身上的雪山，也曾留連于

野鴨子天真的庭院。水葫蘆葉子肥厚

蓮葉田田，荷花苞舉起粉紅的拳頭

仿佛是一記警告：你也曾失足而成為瀑布——

一條河流動用了所有的愛與力

將自己開成夢幻般的白花——花瓣紛紛飄降

又被新涌出的填充。你跟上游及下游劃清界線

但從未失去音信。你也曾貪戀溫柔鄉

而裹步不斷，也曾將戰場當成溫床

唉，但愿所有的征戰和殺戮，只在戲臺上演

在五月，龍舟競渡，鼓聲震天。你也是四季的舞臺

金銀花踏踐山坡，菠蘿蜜鎮壓果園

秋水清冽，竹筏上的魚鷹，熟練地吐出獵物

唉，你也曾在此岸為罪人施洗，而不問有無彼岸。

11

你一刻不停在流淌，用的是同一種語言

卻有無數種聲音。說吧，說吧

河水仿佛是時間的喉舌，河岸仿佛是時間的拓片

像鐘表上的一段圓弧，但時間之圓

仍無法被目睹和繪制。你也像離弦之箭射向夜空

看著自己在魔羯座和水瓶座之間消逝

唉，那些從外星駛向地球的飛船

也在太空中迷失。如果說時間是一種貨幣

是否通用于整個宇宙？如果說時間

是鋪天蓋地的陽光，是否也潛藏光譜的顏料？

時間是激光，是飛去來鏢，是劈臉射來的飛刀

你沒有被分離而感到了疼痛。誰是

那個在岸上抽刀斷水的蒙面人？他蒙著臉

是因為他的臉并不存在？他有清澈的五官

而一再被流水擊潰和重塑？啊，那個色厲內荏的人

終于看清握刀的手和刀都是無形的

但又確實存在。有時，你像一棵棕櫚樹

有一種不尋求達到目的的等待

你在漫長歲月中一點點積聚力量，而沒有將其

浪費于細枝末節。你的葉片夠寬大了

但無法像收集皺紋那樣將年輪聚攏。你生長

是為了塑造另一條河流？是為了傾聽

內在的水流？你習慣于在夜晚練習飛翔

像孩子夢中出沒的鷹。你也偶爾繁殖

像獅子，只是為了延續一種獨來獨往的氣質

你看上去深諳自我教育，又憑直覺回到棲身的河床

你被自身的慣性所推動，又應和著宇宙

神秘的節奏。你瞧，潮汐重復著套路

圓月像一塊石頭擲向夜空。宗師就要現身

強盜走過山岡。你不喜悅，也不悲傷。

12

你的每一個河灣都像是整體。你沒有傷痕

但你是大地的傷痕也是繃帶

你是流動的鏡子。你映照而不保存

你擁抱而不囚禁。你不為波浪設計人生

也不為水族安排命運。你不是園丁

也不是教練。你不是父親

也不是情人。燈塔在暗黑的水面上閃耀

渡口或碼頭，注視著來來去去的人

掛滿彩燈的游艇，像輕浮的火雞

走來踱去。你不試圖說出愛的奧秘

但每一滴水都感到了愛意。你不是最大的河流

但也難覓理想河床。而你遇到了

太多壇壇罐罐。唉，那個以陶罐汲水的女郎

在橄欖樹下一閃即逝，仿佛來自古代或異邦

像大地那樣神秘和寬廣，又如河面上

吹過的風與霧，仿佛從未存在

無數艘大船擦肩而過，像陌生人保持著距離

這些建筑在水上的房屋，慣于隨波逐流

而像喝醉的舞者。水中也有生靈

像畜牲在牧場散步。河底也有沉船和陶瓷……

被埋藏的記憶，泥土的日記簿（包括它的紙頁和字跡）

一隊手牽手過河的泥偶……被流水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