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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述卓:付秀瑩《陌上》——輕風掀起鄉村的衣角
更新時間:2017-08-11 作者:蔣述卓來源:文藝報
輕輕掀開《陌上》的第一頁,小說的“楔子”就這樣開頭了:“芳村這地方,怎么說呢,村子不大,卻也有不少是非。”小說就在一幅幅鄉村風俗畫的展示中道出這芳村的是是非非。
說是是非,其實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無非是東家長西家短,婆媳之間、父子(女)之間、夫妻之間、妯娌之間、干群之間的拌嘴吵鬧,連帶著一些流言蜚語。真正的沖突也不過是自個兒摔盆砸碗,悶頭兒睡覺。有的時候還只是言語上的指桑罵槐,表面上的阿諛逢迎。但你千萬別小看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它們在日常流動中卻孕育著時代風氣的轉變,給人心頭添堵添亂,讓你在瀏覽這鄉村風俗畫之中感覺到這鄉村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這鄉村正是北方時下的鄉村。村里為發展經濟辦起了一家又一家皮革廠。新蓋的樓房多了,有的還貼著明晃晃的瓷磚。即使是農婦也都用手機,也可在家上網,晚飯后可以看《甄嬛傳》和跳廣場舞。誰家要給兒子娶媳婦,不但要建樓房,還得買小汽車。然而,隨著皮革廠的發展,污染來了,在北京要開什么會的時候村里的廠得關門。重要的是,此時的風俗人情、人心世道開始變化了。婚喪嫁娶、生小孩,隨禮也開始講究起來了,互相攀比著,生怕別人看不起。雖然風俗還在,但人情卻淡薄了,倫理觀也在發生悄然的塌陷:皮革廠的老板可以有幾個相好的,也可以干政;有能耐的農村婦女可以去城里開發廊與沐足店;村干部在村委會對面的小飯館吃喝并與飯館主人的兒媳私通,主人也視而不見;老人老得動不了了,子女們也不管,老人只得喝農藥自盡;一個賭徒為了當村長拉選票到處給村民散發東西,村民照拿不誤;不掙錢的農作物也沒人在意去種了。一種濃烈的金錢與物質欲望強烈地侵入村莊,改變著鄉村的面貌,讓我們對這曾經熟悉的村莊感到如此陌生和失望。
作者在寫這些的時候,不動聲色,夾雜著的只是她微微的擔憂,正如小說中時常寫到的鄉村的氣味:“不知道花的香氣悄悄漫過來,一陣子一陣子,有點甜,又有點微微的腥氣。”我覺得這便是作者的隱喻。鄉村的味道大約就是如此的復雜、生動而多變的。
作者并沒有給小說設置宏大的結構,只是隨著節氣的變化去描寫鄉村的日常進程;作者也沒有給小說設置什么中心式的人物和故事以及沖突,但在一篇篇故事的敘述展開中揭開一個又一個人物的內心焦慮和渴望。書中的許多篇章甚至是可以獨立成為一個短篇或中篇去發表的。但全書串聯在一起,卻又是那么有整體感。我以為這正是作者深諳中國古典小說的敘述傳統,采取的是一種似斷實連的綴段式敘述結構。從每個故事看,是呈板塊狀,而從以節令為線索看,又呈線狀。節令的連續展開將每個故事、每個人物的活動空間串綴起來,展示出一幅宏大、生動、蓬勃的當下鄉村生活圖卷。
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在小說的“楔子”中專門將節令濃墨重彩地書寫一番原來是有獨到之意的,這正應上劉勰《文心雕龍》“神思”中所說:“使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
小說最后以在京城工作的小梨回鄉過年為結束,主體是寫她的經歷與感受:她從城里回來卻沒有車,她在村里的小學同學卻有車還有碩大的金戒指,連村里開超市的也都欺負她這從外面回來過節的,這芳村的年味大不如以前了,人們競相在比照在夸耀,人情人心都變了,看來這故鄉是回不得了。作者以“題記”的方式“是不是回不去的才叫故鄉”表達了她的一聲嘆息,沉重而滯緩。作者就以這樣點到為止的筆觸輕輕撩起了如今鄉村的面紗。
《陌上》寫的是河北鄉村的事,作者的籍貫又出自河北(盡管她現在在北京工作),她的這部小說就很自然地讓人聯想到河北的荷花淀派。這不僅是指她那點到為止的敘述手段,也包括她那寫景寫人時常采用的白描手法以及恬淡素凈、清麗而有韻致的文字。曹文軒說:“在一個失去風景的時代,閱讀她的作品,我們隨時可以與風景相遇。”小說中鄉村風景是迷人的,小說中的各色人物與他們的喜怒哀樂也是滿滿的風景,而這些在付秀瑩的筆下都像是描寫天上的月亮一樣,淡淡地勾勒出來,背后則是無數閃爍著的星星,就像人的心事一樣,深深淺淺,讓你去猜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