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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澳島記
更新時間:2017-06-12 作者:阿微木依蘿
我說要到龜湖旁邊搭個棚子隱居,他們就笑。
有什么好笑,難道這不是所有鬧市中人的理想嗎?敢說南澳島的山花不吸引他,這兒的湖水不吸引他,這兒的空氣不吸引他,甚至海邊的礁石、白浪、帆船和海鳥也不吸引他,我就佩服這個人混居鬧市而不動搖的勇氣。
人總該有點小的想法,比如,在哪兒過得十分厭倦,就會找個地方出走,算是給自己將來的隱居生活探個路。
在這之前我也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讓我短暫地出走。是偶然的機遇,我們來到這里。
住在廣東五年,第一次有機會來汕頭。早有耳聞的城市,以它特有的南方風格佇立在我面前。
島上用風力發電機,純白的旋轉的風車,在干凈的空氣和陽光照耀下,洋氣而又純樸。雖然我沒有真的近距離走到它的腳下,卻遙遠地感受并想象到這些翅膀給島上居民帶來的每個早晨的好心情。假如他們也有這么一份文藝的心思,一定會在每一個清晨和黃昏,都推開窗門看一看遠山上的風車和遙遠的海水。住在這兒的人們,除了骨子里繼承下來的勇敢的海上勇士——抱歉,我實在不能稱他們為“漁民”,在我這個不會水并且對所有交通工具都感到頭暈的人看來,到海上謀生的人都十分令我敬佩,這是勇士才能做到的不一般的“出走”——的精神,一定也保留著祖輩流傳的民俗文化,甚至可以縮小了說,就是這些“出走”的勇士寫回家的書信。這些東西讀久了,代代相傳,難道不會在后人的血脈中潛藏下來嗎?一定會。因此才會在汕頭海岸邊的公園內,以非常古舊又充滿鄉愁般的水,將從前漂洋過海闖蕩的青年人的家書,用現代化的技術完好地保存在水中。當我觸到那些浸泡著書信的水,以為是月光下的霜,或者,是母親們濃厚的情緒。
他們稱這些家書為“僑批”。如今它們帶著海水的味道又回歸海水。往書信的上方彎一彎身子,就照見了自己的影子,仿佛這家書中,也有一位性格怪異的青年,他除了寫信給自己的親人,還突然寫了一封給我這樣的陌生人:致陌生人。陌生人正站在南澳島上,沿著龜湖走一圈,似乎真的可以在島上最高的地方看到汕頭公園里的書信。如果有人在那兒朝我喊一句“來拿你的信”,我就朝他奔去。
晚間的南澳海岸盡是聽風的人。都是陌生的人。我和其中一位來自蒙古的朋友跑到海邊看海水。你知道,晚間是看不清海水的。晚間也沒有人像我這樣,特意為了看海水而爬上礁石。我就要“看不清”這樣的狀態。它會因為什么都看不清而使我內心無限明亮,讓一切原本暗淡的事物有了魔力般清晰的面貌。這是游子該來的地方。只有坐在這兒的夜空下,踩在礁石每一粒風吹銹了的砂礫上,你才會像個孩子,倒掉所有你從前珍愛的寶貝,只裝走一杯咸澀的海水和渾濁的泥沙。
我和蒙古朋友聊起山羊。我們曾經放牧過的羊群。當我們聊到青草,白云,陡峭的山峰,仿佛以為月光下的海浪正是一群白色的山羊。可事實上,我們只聽到海水。只看見身邊無數個陌生的面孔。然而海岸上燈火通明,船形的房子隨時將人引到那兒,在寬敞的鋪面上,有人正在挑選也許是上個月才曬好的美味魚干。
一位年輕的朋友,他叫“大海漁夫”,是我們這些人中的“土著”,舞姿令人向往,在燈光下放響音樂,很快就將所有人引入歡樂。如果不是天色太晚,非要帶我們去看一看他坐過的那塊礁石。我給他這樣的定位:一個感性的人。他使我想到汕頭老街上的百貨大樓,不,是百貨大樓上的那些樹。很多年了,人都搬走了,一切都舊了,只有這些樹忘記了自己曾經只是一株盆景、一個擺設,它們越長越茂盛,最后簡直要長成長長的繩索般的記憶,牢牢地抱住這些舊了的墻壁和窗欞。百貨大樓旁邊的幾條巷子,所有的墻壁都被植物們占據,所有快要掉下來的舊窗戶都被它們抱住。它們的根基肯定灌注了海風吹來的海水的咸。它們盤踞在墻壁上,開著很高的花。“大海漁夫”在跳舞的時候,他的手臂伸展的時候,我想到那些植物,它們在留念那些舊的墻壁,如果它們吐出花朵,春天的陽光就照在了花朵上。他是個感性的人,有著遺傳的海上居民的勇氣,但同樣也脫不開文藝的氣質。假如他到海的那邊去,也會寫很多書信。南澳島有很多美味的海鮮,誰要是和我一樣對海鮮不過敏,到這兒住上幾日,或者有癡情的人想定居下來,我都覺得是很聰明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