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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情綿——蓮子《歲月有情》賞析
更新時間:2016-12-16 作者:鄧寶君
接到書稿,是在廣州驟冷的那天。走出球場,蓮子依然大步流星地挎拍拎袋向前走去,我則縮著身子等球友的便車,不過手中卻備感沉甸,只因這部特別的書稿——打球間隙,當蓮子提到書名為《歲月有情》時,那一刻我腦中有瞬間空白,是感慨抑或觸動,四個平凡的字組合在一起,竟讓聽者即刻叩開靈魂深處最隱秘的留念地帶。歲月長漫,仍持有難得如此高端絢麗的“有情”之感,必是一位智者所悟,一定有著刻骨的憶念與張弛飄逸的心靈之舞。
終于,在一個清晨小心地打開書稿。
桌面仄塌,讀蓮子的文章卻總有種寬闊如海洋般自在。自從蓮子不再掌管家庭期刊集團后,便沒了工作上的聯絡,只是??此淖髌罚趯幎ǔ质刂g,感受著她文字大氣綿柔帶來的今昔往返與萬物生焉。如此,才充盈著在繼續前行的編輯生涯中對《家庭》雜志文風的一種傳承。
再偶爾見到蓮子,便是在球場上了。一下從昔日“嚴師”到當下“球友”,我確有些不適。十七年前,入職已被蓮子帶至輝煌之巔的《家庭》時,經受著層層關口般的鍛造,一張圖片說明總要寫上幾回才算過關,每篇稿子不知要打磨多少遍才能上版,編輯們看到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躲”這個字……不過,多年以后,當編輯們成長為“黃金一代”,能輕松自如地駕馭名家寫手們的每一篇大作時,內心對蓮子的感恩常常不自然地流露著。蓮子在《家庭》的創業星光一路璀璨著我們這些后來者的行程。
而出現在球場上的蓮子,卻一如既往那般優雅從容,看不出歲月流年的些許標痕,風風火火地來,認認真真地打,匆匆忙忙地走,這與她或血氣或外放或內斂的文風一樣,看似筆墨的微弱,實則強悍的心力在示現著足可以伸向星空的內心安詳。蓮子曾創下業界多個第一,讓同行折服靜望,可她在加入球群時的第一聲問候卻讓人心頭一熱:“各位球友好!”歲月打磨,情已光亮,如水紋如地氣,微漾中仍然折射著令人欽敬、殷熟的魅力光芒……
突然,冬日暖陽將一縷異常干凈的光線從窗外打進來,落在書稿上。此刻,我正被《獨具一格真君子》一文潤濕了眼角,不得不拿掉眼鏡停下閱讀。仰頭唏噓,耳畔仍隱約飄著唱機中的梵音。文中情之空靈、睿智,如水袖舞動九天,華美間發出“相忘于江湖”的詠嘆;如光陰穿越亙古,莊嚴間重奏“太需要這如蓮花般素凈的東西了”的混音……就這樣,真切的情之聲影,婉轉豁朗于蓮子的筆下江河。不管是文中呈現的相遇景象、情牽故事,還是高山相望一笑的絕美,在這一系列地演進中完成了一位情者的自我引渡,從凡塵直抵悟境本質。
只因這一篇文章,就讓我數次不得不中斷閱讀。一段時間以來,因采訪需要,一直在研讀一些哲學書籍,沒想到,這部書稿竟鮮活地達成心愿。書稿中,關乎著熱愛,關乎著生命,關乎著人世……豐繁盡收,讓種種思辨禪意都迤邐而來,不經意間總能捕獲到暗放一隅的哲思光線。從這個時代為文學所賦予的一切懷想的渴望,到精神上舉手觸見即可受益的關切——《歲月有情》的字里行間醒目著綿延不絕的情智,這是的確值得稱奇和夸耀的。
這種情智,必是源于初心之純。
在《容庚先生墨寶偶得》中,可見蓮子作為學生那會,居然不費吹灰之力,輕松得到一代宗師容庚先生墨寶;在《文壇翹楚的禪味人生》中,可見蓮子作為《家庭》雜志的社委兼編輯部主任期間,與歸僑女作家陳慧瑛因約稿相識,成為日后能時時處處指點幫助她的良師益友;在《自梳女,即將消逝的故事》中,可見蓮子作為婦女問題研究專家,對南中國珠三角地區獨特的風俗和古老現象進行尋訪和寫作中的那一絲心疼和不安;在《認識你自己》《何必當初》中,可見蓮子作為著名作家,對人性自體、家事人倫等進行剖解的純熟藝術與現實拷問……
正是初心的安詳力量,攔不住內心的情韻騰躍和思想華光,也便有了蓮子這一篇篇年光過處的美文。
書稿分“報告文學”“散文”“隨筆”“小說”四部分。可以坦言,不管被界定為何種文學樣式的篇章,都將蓮子懷著的那段心靈歷史,作為一種清澈能量切切地通達給全息相應的歲月了。喜歡讀蓮子的文章,是因不管何種文體,她都立身于“散文”之美,其間開鑿出的文骨之品性、涵養與洞見都流淌著大地碎金的色澤。
這種文骨的獨絕練達,必是深厚的文化根基作為永恒的母體。
初看,書稿中“報告文學”部分中多位人物都閃耀在文化高塔之上,似與普羅大眾兩極相望,唯有仰止觀瞻,可細細讀來,他們卻有著如我如你一樣曾歷經的苦痛、孤寂:歸僑女作家陳慧瑛在那個大雪封門之夜,饑餓的狼豹拼命抵著她簡陋的窯門;視戲比天大的柯軍,靠吃止痛藥、打封閉針上場演出;“行腳”世間貧窮角落的許伯夷,因身上錢財散盡,只好步行回家……瞬間,這些人物便有了一呼百應的心靈共鳴,強烈得讓人想即刻穿越紙背親近他們,渴望著被他們噼啪作響的信念篝火灸暖暈染。
這就是蓮子以融入血液的文化藝術積淀,挽著讀者微笑面對這些非凡者,眼角有淚,已如朋似友,打開心門,進而可以觸悟陳慧瑛字境之外的禪味人生、柯軍舞境之外的獵獵奔程和許伯夷愛境之外的悲憫守候……這些人物被蓮子自然地排列成一個別致的畫廊,當打開一幀幀透著五彩墨香的畫頁,也便走進令人迷醉的人性內核的美善之地。蓮子給予這些人物最大限量的欣賞,更準確地說,應是蓮子向原本蘊藏人類心中的至美至善發出的一次次邀約。而在“散文”“隨筆”“小說”部分,蓮子同樣用意旨高遠的文化品格燭照人心,決非時下此類文章多在一己悲歡,少了社會擔當。
另一方面,書稿彰顯了蓮子作品美學精神的一個顯著特征,那便是特有的語言標識。若作一個有形比喻,其語言好比烏亮秀發凜然劃過霧靄山澗,讓人讀來有種凌空舞劍般舒心,脆亮潤神。
“碰見美好的人,彼此一定要交換一份特殊的禮物。”“朋友,是那個來了以后再也沒有走,也抹不去的人。”“其中所蘊含的要義,能夠刀刻斧鑿般留在記憶里,讓人咀嚼一輩子……”這語言清淺雅韻,又透著豐盛深厚,在這樣語言的教化之下,世俗心靈終得溫暖有力的擁抱,明了亦近亦遠的時空本就真實存在著足以撬動我們眼角鐵淚的摯情,只是我們把自己拋得太遠。也正是蓮子這樣的語言,堆疊出她文章特有的芬芳和高貴。如此,不需要絲毫扭捏吃力,于閱讀黃金期即能充分調動起讀者的感佩情緒,讓讀者與筆墨行走隨性勾勒出的人物、事體、景致一同悲喜,一同豐盈。
由此一來,書稿讓人讀來自然有種文章本天成,乃至幾近于天籟之愉悅。一字一景,一句一境,與蓮子同行生命涯角,回眸拾級而上,納風的空谷回響著一個“有情”之人透亮純美、遼遠徹悟的歌唱。這等感受,富貴還是貧窮,康健還是傷痛,都已無關緊要。
記得我初入《家庭》不久,從北方來到南方,那一日加班下樓,被前臺的工作人員叫住,遞過來一小袋荔枝,上面寫著:“轉編輯部加班同事。”得知蓮子也來加班,中午回家后特意帶來的。平生第一次吃到荔枝,竟是這樣一種情形,荔枝上還綴著冰鎮過的霧氣,這成為每每遙想近三十年職業光陰中暖意盈心的一份停留。
當在球場談及書稿,再提到這個情節時,蓮子啞然一笑:“是嗎?都不記得了?!比缓?,她興致盎然地聊起,有一次帶編輯出差,接到了單位發行部報告的節節高的發行數字時,她的喜悅之情毫無掩飾,這一情景也被同行的編輯牢記于心,多年后這位編輯再提及,她同樣渾然不知……
正是蓮子這種無聲的溫度與濃烈的抒懷,讓成為其作品中的每一人,每一景,每一事,都可以與之對撞交流,都可以與之入心切磋。
合上書稿再回味品茗時,恍然發現,不論是至親還是良友,不論是家園還是他域,不論是世事還是萬象,都已被蓮子浸揉得難分彼此。從而,讓人體驗著一位智者在巨幅歲月幔布上對理想情感的有序勾勒與自然呈現,使得不管置于何種層面的讀者都會有一種漸起而升的體悟——她的歲月見證著我們的歲月,她的有情澎湃著我們的有情,她的心靈體恤著我們的心靈。
這種剔透的精神邂逅,不可求,卻奇妙而必然。
能與筆下靈魂進行著如此自如地對白與深刻的思想交融,這般量級正是傳統文學倡導的“文氣”金字塔的基石——形影合一,物意時新。而“基石”之上層疊著的綿綿真情,則是蓮子為每一篇文章戒守住了動人心魄的魂。這相宜的二者,如遷徙的飛鳥掠過,不僅示意著文學身形的輕逸,更昭示著心靈的終極歸屬,亦如蓮子在書稿的后記中高聲贊美著:“文學,永遠的精神家園?!?/span>
正所謂:智者寫心,情綿無疆。我想說,這是不期而遇——這樣的一部書與這個偉大的時代重逢,這樣的一部書與時代殷殷期許的自信文化重逢。
真有些不忍停下對《歲月有情》的淺知拙見,還好,靜心等待是最具重量的尊崇,那么就讓我們一起在這個寒冬里恭候蓮子下一部大作的溫暖盛放吧!
2016年12月10日于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