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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佳佳:“我在每個瞬間聽你的側影,很久。”
更新時間:2016-11-21 作者:楊克
“我在每個瞬間聽你的側影,很久”。
這是皮佳佳隨手寫下的慨嘆,她的一隅心聲。在她靈魂的湖泊里,那深不可測的潛意識中,也許這個詞靈光乍現的片刻,映動的是她自己輪廓清晰的臉。“湖水以影的美麗強調真實”。她常使用的影像,有好幾張都是側影。這位剛入學北京大學哲學系中國美學專業的博士生,多年孜孜不倦追求的美學浸淫和天生的鐘靈毓秀,對觸及的事物在審美上有極好的詩性直覺。她當然清楚自身生命的特色,那就是東西方渾然天成的美,即有湘女的柔美嫵媚,體態嬌俏,明眸皓齒,又有高挺的鼻梁,白晰的前額,屬于希臘女神和維納斯的那種立體感分明的精致五官。而旁側的攝影角度,對其顏値與身形是最佳凸顯。
初次見面的人,倒有不少問過她:你是不是新疆人啊?潛臺詞里她這個漢族佳麗容顏似乎隱約有胡姬的面影和韻致。她是湖南常德人,而今常徳市境內仍有一個維吾爾族村,村民早己漢化。保不定她祖上娶的是美麗的維吾爾姑娘,身上有者西域佳麗的血統。當然這只是無真憑實據的猜測,她有一篇小說叫《方死方生》,又有一篇小說名《夜色無色》,關于她前世今生“1十1的哥德巴赫猜想”,類比可謂若有似無。
皮佳佳甚至不能說是傳統意義的常德人,她是軍營里長大的孩子,隨父輩時而湖南,時而四川,后來在廣東工作,現在去北京讀書,用她自己的話說,他們這代是沒有故鄉意識的人,生活在喜歡的地方就是家鄉。她看上去很搶眼,洋氣而時尚,像留洋的80后女生,可她的血液里,卻流淌著修遠的中國古典文脈,她寫《松湖挹春》的詞里有一句,“平湖枕嶼疏煙漫,松聲過,魚痕亂,驚鳧緣浦動菡萏……”那微妙的感覺,這生命的才情,在我看來是與生俱來的,這并不是懂訓詁,掌握平仄、嫻熟記住詞牌就能做到的。而時下不少舊體詩詞,盡管格律精準,卻流于僵硬而失了通透的靈性。我都記不清最初是怎么認識皮佳佳的了,想必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她的《吊袁崇煥賦》獲了全國征文一等獎,讓人好奇這種似乎耄耋老翁才能嫻熟創作的古老體裁,竟然出自年輕女性之手。她很不忿有次《作品》征文我們幾個評委只給她優秀獎,因為那個外省老先生寫的是通吃的“獲獎體”,宏大而欠缺個體生命的融入。我特別吃驚的,是她詞賦里的鐵血浩氣。不知是部隊大院養成,還是獅子座天生的霸氣,她的詩詞里有彈鋏而歌的大丈夫氣概,看她的自況詞《定風波》:“不恨秋心黯草涼,十年負氣卻瀟湘,椎髻賤軀無賤志,魂寄,江山紙舊了藤黃。情罷落花霜鑄劍,也算,紅妝換酒叱虎狼,霧滿千山巢父隱,彈盡,悲風古調賦高唐。”有次筆會,外省來的幾個男作家,想當然認為美女無非花瓶,一讀她的作品,卻被學養才華給震了。
皮佳佳也寫小說。一出手就被《小說月報》轉載。她不寫那種女性意識的“私生活”,用大批評家孟繁華的話說:“如果從譜系關系來說,皮佳佳延續的還是新文學以來的小說傳統,這個傳統強調作家與生活、與社會的關系,強調價值與意義的守護,強調人物塑造和想象力的重要。”她“好看”而“帶有鮮明的個人印記”的小說,在刑事案件或者中外時空的交錯中,呈現了混亂、物欲的當下生存縫隙里人與人之間的糾葛,彌散暗淡中的一抹溫暖。然《夜色無色》的現代性與抒情的復調敘述,對定格了關于她小說印象的讀者,成功地來了一次突兀的“變臉”。她在后記中寫到,“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的寫作才剛剛開始”。剛剛開始,意味著一種飽含文學底蘊的成熟寫作,也意味著另一種可能,可能在小說的縱深求索中,尋找屬于她的印記,那筆調冷靜、調侃式的灰色幽默,植根于真實的生活現場,如廣角鏡頭般的寬闊視域,以及隱秘而細微的哲學式詰問。在每個故事里,她的目光不止停留在當前存在,而是指向不同的精神與價值層面,并將這精神與價值回溯進現實生活。
皮佳佳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讀了這么多中國傳統經典,包括大量的宗教著作,且熟記于心。而國學恰恰是上世紀80年代進入寫作、唯西方現代主義馬首是瞻的我輩詩人的最大缺憾。當我在詩歌里使用“和光同塵”、“真空妙有”幾個詞,放上微信朋友圈才10秒鐘,她立刻跟帖,把里面關于中國儒釋道三教關系的源流和典故分析出來。有次一個文友發了篇著名作家的文章,內中稱妻子為“夫人”,另一個教授朋友對他使用敬稱來自稱表示質疑,我覺得好像可以,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問皮佳佳,她說“黃庭堅對自己兩任太太墓志上都稱夫人,胡適也說過我的夫人。”無一字無來歷,這才是做學問的嚴謹態度。但對于學問和文學,她分得很清,絕不讓堆砌的典故損害了性靈,時時在她的文學世界里保持“窗前草不除”那份生意和活力。
皮佳佳不喜社交,文學活動都極少參加。碩士畢業后她已工作10年,這幾年下班后幾乎所有的空余時間她都是獨處,用于學習。她是能耐得住大寂寞的人,有決斷力的人。像我這樣忙于蠅營狗茍應酬文友,相較之下十分汗顏。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個世界只有極少的人能重臨丟失了的時間起點,大多數人都無法如此。或者無才華,或者懷才不遇,更可能被磨損了,放棄了,或者就是命運,機會過了,便永遠過了,在瑣事纏身中虛度一生了。可她競然重新起步,報考北大哲學系博士,她就是想要,為了一紙薄薄的錄取通知書,帶著絕望和孤獨苦讀。知道不可為而為之。幸運終于眷顧有準備的人。一個人百折千回,只為追求心中渴望的道。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