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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是如何亂墜的
——漫議對一位作家傳記的炮制
更新時間:2016-09-20 作者:唐小林
在當代文壇上,孫見喜的名字常常是與賈平凹三個字緊緊連在一起的。我們知道,美國著名傳記作家歐文·斯通為了給已經去世四十年,死后仍默默無聞的荷蘭畫家梵高撰寫出一部感動世人的真實的《梵高傳》,他不辭勞苦,遍訪了英國、比利時、荷蘭和法國等多個國家,并仔細對書稿中涉及到的人和事進行反復核實,四易其稿;英國作家杰拉德·馬丁,為了完美地展示出哥倫比亞作家馬爾克斯精彩傳奇的一生,他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難,耗費了十七年漫長的時間,才終于寫出了一部令馬爾克斯首肯的傳記《馬爾克斯的一生》。同時我們也看到,在當今的中國文壇,賈平凹先生的鄉黨,作家孫見喜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里,居然炮制出了包括《中國文壇大地震》和三卷本的大型專著《賈平凹前傳》,以及《賈平凹傳》、《危崖上的賈平凹》等一部又一部的賈平凹傳記。然而,在仔細拜讀了這些傳記之后,筆者驚奇地發現,這些換湯不換藥的所謂作家傳記,居然在許多章節上都是如出一轍,甚至完全相同,只不過是在結構和先后順序上將其稍作調整,或者將書名進行改換,就工業化生產一樣地成批生產了出來。孫見喜先生何以要用如此的手法,樂此不疲地批量生產和為賈平凹先生樹碑立傳,其背后的原因,筆者不便去妄加猜測。但透過孫見喜如此之多的賈平凹傳記,我們卻清楚地看到了一大堆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肉麻文字。這里,我們不妨通過孫見喜的文字,來看看天花是如何亂墜的。
孫見喜的得意之作《賈平凹前傳》共分為三大卷,累計達1700多頁。其中每一卷都有一個嚇死人不償命的書名,諸如《鬼才出世》、《神游人間》、《制造地震》。在這些書里,賈平凹被描寫得簡直就像是神。如:“娘的臉上又漫上了愁容,她向廈屋婆講述她的憂慮。說是這娃生下來幾天不吃奶,一股勁地埋頭大睡,連眼睛還是他父親掰開的。她懷疑這娃是不是生下來就帶病。廈屋婆樂了,合掌仰天一拜,說:‘這或許是顆星宿呢!他日夜兼程,銜命投胎,實在是跑累了。應該讓他好好地歇息歇息哩!’”“最有意思的是撈紅薯。山坡地里,紅薯挖過,總要遺些七零八落的在土里。秋后閑了沒事,人們總要去地里撈那些遺落的,別人順著茬兒挖,翻地一般,卻常常撈到的只是一些紅根和斷頭。可是平娃(賈平凹小時候的名字。筆者)手持鋤镢,看準一個地方,一镢下去,總有紅薯翻出,遇到大的,切了白茬,粉生生的招人眼饞。他身穿父親一件舊的中山服,衣襟遮了膝蓋,一畔地不到頭,四個兜就全裝滿了。他被人稱為撈紅薯的專家,外號稱為‘挖扒’。”“要到省城上大學了,臨行前,全院的人都來送他,歡天喜地。大伯在一旁偷偷地抹著眼淚。他想起1952年的春節,當時,門上來了一個皓首長須的乞討者,他打發了他。乞討者撫著門板說,這院里要出一個貴人!大伯以為他是在表示恭維,沒想如今竟應驗了,大學生啊!”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賈平凹的出生簡直就像李太白的母親在其出生時夢到了長庚星一樣神奇,就連挖紅薯時,賈平凹也是生就了一雙與眾不同的神眼,至于當年來賈平凹大伯家乞討的那個叫花子,無疑就像是來到人間迎接鬼才出世的傳說中的神仙。
在孫見喜的賈平凹傳記中,我們看到,除了對賈平凹神乎其神的吹捧之外,孫見喜還念念不忘將賈平凹的父親賈彥春也順帶一起吹捧。稱賈彥春是一位能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的老夫子。據筆者所知,賈平凹的祖輩都并非是什么書香門第,而是地地道道的農民。根據孫見喜在傳記中的描寫,賈平凹的父親從西安師院出來后,先后在西安灞橋教書,后調到山陽縣。在山陽執教八年,1961年調到商縣夜村中學,后來又調到丹鳳縣商鎮中學。也就是說,賈平凹的父親既沒有雄厚的家學淵源,又沒有受到過后天良好的專業學術訓練,像《論語》、《孟子》、《大學》、《中庸》這樣的四書和《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這樣的五經,以賈平凹那樣貧窮的家庭,他身居偏僻鄉村的父親是從哪里買來的這些書,而且又舍得花這么多的錢?即便是有了這些儒家經典,像其中的《周易》這樣佶屈聱牙的著作,賈平凹的父親能否將其中諸多難解的字認完,意思理解清楚,都還是一個巨大的問號,更不要說能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在偌大的中國,那些皓首窮經的專家學者們,就算是終身以研究儒家經典為業,迄今為止,筆者還從未聽說過有誰能夠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的。
為了進一步神話賈平凹,孫見喜甚至不惜將臺灣已故著名作家三毛給賈平凹的信作為重磅炸彈拿出來嚇人,直接將賈平凹送上了神壇。三毛在信中稱賈平凹是“我心極喜愛的大師”,是“一顆巨星的誕生”,“沒有功力的人看您的書,要看走樣的”。同時孫見喜又描寫道,有記者報道說:“這位大器早成的青年作家被文壇稱為奇才和鬼才,國外更是把他敬之如神。”在其《危崖上的賈平凹》一書中,孫見喜更是把雞毛當令箭地宣稱:“安博蘭又來電話,告訴平凹:您在法國幾乎人人都知道了。”在我看來,即使是世界上再大的明星,法國人也未必幾乎就人人都知道。請孫見喜先生不妨仔細調查一下,賈平凹先生的小說在法國究竟有多大的發行量,法國究竟有多少萬人口?常識告訴我們,當今世界上無論是哪一個國家,愛好文學的人,與其人口總量相比,都畢竟是極少極少的一部分,法國人怎么會吃飽了飯沒事干,人人都在談論賈平凹呢?倘若不是一個國際上屈指可數的大牌明星,像賈平凹這樣一個中國作家,怎么可能會在法國家喻戶曉,幾乎被人人知道呢?更為可笑的是,孫見喜在書中居然如此寫道:為了買到賈平凹簽名的小說《廢都》,銅川那位讀者首先取出他買的錄音帶,裝入錄音機。當一個渾厚的男音在鐘樓下響起:“我是賈平凹———”時,那位銅川的小伙子激情難捺,一蹦老高,居然像“文革”中的紅衛兵見到了紅太陽毛主席一樣,高呼:“賈平凹萬歲!”在這次簽名儀式上,市宣傳部一位負責同志高度評價了賈平凹的創作精神,號召大家向賈平凹學習。緊接著,孫見喜先生又煽情地說:“這位領導同志說得對,如果我們各行各業的人都有如此的創業精神,敬業精神、獻身精神,那中國的事情就好辦了。”
說真的,讀了孫見喜搗鼓出的這一本又一本的賈平凹傳記,筆者就像是走入了一個又一個的吹牛俱樂部,看到的是一場又一場的吹牛大賽。為了幫助賈平凹打敗世界上著名的大文豪馬爾克斯,孫見喜不惜在書中說出了一大堆車轱轆似的話。說什么“柯云路從中國古文化的鼻祖《周易》出發,系統探索了陰陽五行、中醫、堪輿、老子、釋迦及至人體特異現象,將生命具象之上的虛幻部分確認并發掘出來,這件工作的劃時代意義在于提供了人類智能繼續進化的依據,人大腦前額盲區的發現,從生理上支持了他們,也證實了西方現代科技在認識人自身上的局限和無能。在這里整體感悟這種東方式思維方法是貼近靈性的唯一通道,西人的解剖和化驗卻連中醫針灸學的穴位都找不到。”“近二十年的當代文學,幾乎寫盡了人性諸元,那么將這些零件總裝再以大作品的形式塑整體人性,時機似乎已經成熟。”“兩年之后,《廢都》面世了。不少專家拍案稱奇,說想不到集人性之大成的工程由賈平凹完成了。”“1993年夏,中國當代文學在陳示完整人性的漫長奮斗中,終于有了一部自己的大作品。人們從此不必再去嘮叨馬爾克斯的飛毯什么的。賈平凹留給后人解讀的妙題并不比《百年孤獨》差了多少。”“《廢都》出版了,影響之大在當代文學中絕無僅有。賈平凹復原整體人性的大匠手筆,重振中國小說作(做)派的俠骨傲氣,突然間讓人受不了。但三思過后,可以預料:中國小說由此而開出新生面,中國作家由此而不再仰視拉美文學,一個真正植根于民族文化沃土上的藝術之林將復現于東方!這對西方正在尋求文化奶娘的后工業文明而言,無疑是一次新的啟示,全新的人類文化或許由此而種下胚胎。”
在孫見喜的賈平凹傳記中我們還看到,當代的中國文壇,是怎樣的一幅亂象。一些評論家對賈平凹的過度吹捧,簡直達到了喪失理智的可笑程度。如:對于《懷念狼》這樣一部藝術上非常平庸的作品,有的評論家卻說什么“上帝把顛覆一塊文學樣板的策源地給予賈平凹之時,已經洞察到這位小說英雄會縱情高歌地開拓文學的疆域,將一部奇書傳到人間”。又如:“即使現在把《秦腔》放在世界文學叢林,比如說德格拉斯的《鐵皮鼓》、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和辛格的作品,放在這些作品中間它也是毫不遜色的。”有的大學中文系教授居然說什么“一看《秦腔》這個題目我就知道是一個大作品。我們都知道賈平凹寫過一篇散文《秦腔》,所以我對它懷著很大的期待。在80年代后期,我個人有一個淺顯的看法,認為越是看起來看不出什么東西的作品恰恰是有深度的,對于批評的挑戰是越大的”。如此荒唐的結論,居然被孫見喜用來作為其吹捧賈平凹的依據。請教這位教授,在沒有讀過賈平凹的作品之前,一看《秦腔》這個題目你就知道這是一個大作品,難道你是八字先生,靠算命算出來的?偉人告訴我們: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親口嘗一嘗。要想知道一個作家作品的好壞,沒有仔細閱讀其文本就妄下判斷,這種捕風捉影式的評論,可說是文學批評者的大忌。作為一個大學教授,倘若用這樣的方法來教育自己的學生,簡直就是誤人子弟。
在《危崖上的賈平凹》一書的后記中,孫見喜夸張地寫道:“重溫賈平凹的文學成就,肯定他的文學精神,認識他的文學意義,就不僅只是對賈平凹個人,而更重要的是關乎中國文學的良知,以及現狀、發展和未來。要論賈平凹的文學精神和意義,從哪個側面切入,都將是一個大題目。”我想,孫見喜先生雖被譽為賈平凹研究專家,但卻可能沒有認真讀過司馬遷的《史記》,更不知道司馬遷先生在該書中描寫了一個西南的蕞爾小邦夜郎國。那些身居夜郎國的人,因為長期生長在閉塞的山區里,目光短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以致誤認為夜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國家。孫見喜先生或許因為一生都在埋頭研究賈平凹的作品,而無暇閱讀和了解世界各國優秀的文學大師們的杰作,于是便鼠目寸光地以為,賈平凹那樣的作品,就是打敗馬爾克斯和福克納的鬼才和大師之作,故而鬧出了夜郎自大這樣天大的笑話。
轉自中國作家網 ?原載《文學報》